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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寻梅文会(三)

人在“梅园”外,第一观感是这片建筑极大。待到进了白玉大门,方晓得先前所感谬也,这哪里是一个“大”字足以形容,简直是非一般的大。

甫一进门,仿佛进入了另一番天地,果真是内有乾坤,犹若梦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大理石铺就、间或镶嵌晶莹剔透鹅卵石的小径,弯弯曲曲的不知通往何处。左侧一篷翠竹,或高或矮,沿着一条溪流依次散开,貌似自然生长,却落了个错落有致的妙处。右侧则是稀落间隔开来的杨柳围着口十亩见方的水潭,潭中铺着一片片荷叶,犹如一张张翠绿色的伞叶,也不知主家用了什么手段,在这时节居然还有或红或白的莲花三三两两的在水潭中兀自绽放。

夜色下,杨柳、翠竹间挂了不知多少盏灯笼,灯笼糊纸颜色不一,灯光便也千变万幻明亮不灯。人乍然之间便仿佛置身梦境,一切都是那般梦幻,极不真实。

常依依、杜静姝及李凤仪毕竟少女情怀,见着这般景观布置,忍不住欢呼雀跃,杜、李二女尚是矜持掩嘴,常依依却不管不顾地,憨态可鞠。

李惟亦是暗暗惊讶,此间面积大则大矣,正好可爱肆意布置装点,但看眼前这番设计,恰恰契合了“大道至简”之妙。无论是竹掩溪流,抑或是垂柳沾水,端的是体现了自然意境。或是有意为之,却不着痕迹,全无刻意雕琢之印记。再加上彩灯的点缀,运用之妙令人折服。

见了眼前这一幕,他脑子里不由得闪现出那首“题破山寺后禅院”来: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着实令人忘却世俗、只愿寄情山水也。

当然,破山寺禅院与这梅园是没法比较的。二者唯一的共通点便是极尽自然境趣而令人忘忧。

李惟很想点个大大的赞,再附赠一句广告词:简约而不简单,精致而不奢华。

李莲英这个半大孩子大概没见过这等别具一格的景致,双眼滴溜溜乱转,美不胜收啊。

李莲峰便镇定多了,他自李惟在门口写了那阙词后便始终跟随在对方左右亦步亦趋,目光也一直在李惟身上打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惟有些吃不消,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一个男人,只觉得背心发麻呀,干脆直接些:“你可是有话要说?”

李莲峰怔了征,嗫嚅着说道:“我怕说了……你不相信……”好嘛,“某”也成“我”了。

李惟摆了摆手:“那就别说。”

李莲峰“呃”了声,这不按正常套路出牌呀,不是应该殷殷鼓励自己有话直说的嘛。

不过,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他组织了下措辞,说道:“某昔日读《列子·汤问》,有曰:‘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顿了顿,他苦笑道:“其实某是不信此事的。叹知音者,世间能几?高山流水遇知己,未免太过……虚幻。人生在世,喜怒哀乐种种滋味,皆是自己一心体会,痛他人之痛……终究替代不了,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便是此意……”

咦,这人居然有做唐僧的潜质哦,嗡嗡嗡响个不停哪。李惟颇觉意外,眼前这黄裳少年必是豪门子弟无疑,怎地年纪轻轻便有这许多感慨?莫不成活得憋屈、受人欺侮了?不应该啊。

又听李莲峰神情一变,仿若“洋洋兮若江河”,展颜笑道:“但先前那一刻我是信了,原来高山流水遇知音这样的事是有的,只是等闲不曾见罢了。”

这“我”“某”转换自如,实在是有精神分裂之嫌,李惟益发不解了,静静的听对方诉说。

“某尝读李爱莲文章,如《爱莲说》,如《望江南》,又或《太常引》,惊觉阁下文采之惊艳无双,文思多变无人能及也……”李莲峰作心神向往状:“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好一阙《南歌子》,写歌女,也写宴上观舞听歌者,多处用喻、用典,也多有夸张,手法上灵活,尤其是上、下片的尾句,都变正为反,别具新意。全词语言淡直、格调明快,真情自然流露,感慨雅趣别生……”

李莲峰滔滔不绝地说着:“词中所描绘之歌女,动静结合,动静有致。静时待歌凝立,蓄势待发,静中亦含动。动态描写就更加鲜活,极具动感而又传神。对歌女的描写不仅是形容歌女的美丽和歌喉舞姿的美妙,观者的感受也融入其中.她静止时是美的,欲唱未唱令人期待。她动起来更美,歌舞水平的高超令观者惊喜并融入其中。‘莫翻’二句极妙,莫是规劝的,希望阻止的,与下文的‘怕’相呼应。通过观者紧张而又陶醉的心情,侧面说明了歌女美妙的舞姿。反语赞人,手法绝佳……读此词但觉一帧帧生动鲜活的画面在眼前徐徐展开,令人如临其境。以文入画,便是行文最高境界。”

说到此处,他直愣愣地望着李惟,表情异样,言辞略微期艾:“某却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似乎这阙《南歌子》是为我而作……哦,不对不对,总之是很奇妙的感觉,好似这阙词应该出于我手才是……我的意思是你写出了我想写的文字……你明白么?”

李惟心中一震,他顺手抄的这阙《南歌子》一般认为是苏轼所作,但也有另一种说法,依《世界文库》中则是记入《南唐二主词》,作者是后主李煜。争议点便在于此词风格偏花间派,而纵观苏词罕见此类词作,若是划归南唐后主之作,倒是比较贴切。

这李莲峰居然有此一说,李惟不由细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间:“你真叫李莲峰吗?”

李莲峰愣了愣,脸色微变,却没正面回答:“李爱莲何有此问?”

“李惟”可以是“李爱莲”,“李莲峰”就不能是另一个名字吗?李惟揉了揉脑门,头痛啊,文抄事业险些崩盘,看这架势虽然没有撞车,但也险些追尾了,老司机也不能任性乱来恣意妄为不是?赶紧敷衍转移话题:“我姑妄写之你姑妄听之,万事莫当真。”

李莲峰大抵也觉得自己的“表白”太过无厘头,讷讷的说:“不曾想李爱莲也精擅花间词之风……不过,正所谓一通百通,想来依阁下大才是无所不精无所不能的。”

也好,李惟真怕从对方口中蹦出那个名字来,不过真若是那人,也定是轻易不以真名示众的,当下也不再多问,沿着石径慢慢走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忽地一亮,只见好一片梅树跃入眼帘,灯笼渐次悬挂其间,成了灯光影映的花海。

几个小娘子又是一阵欢呼,不由自主地快步走上前去。

这边已有不少流连忘返之人,三两成群,亦有孤身徜徉花海者,如李惟这一行十多人却是仅此一家,很是显眼。

先前在大门处,李惟轻飘飘抛下一阙《南歌子》,自是毫无悬挂的拿了“入场券”,而名列泰州“四大才女”的常、杜二姝及杜仲达也是顺利通过。李莲英却很是嘚瑟的冲随从扬了扬下巴,便有一名随从随手掏出一沓请柬往书案上一丢,姿势那叫一个帅。周聪便低调多了,双手拿着张请柬递给“守门员”,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嘛,敢情这小子只有一张请柬留给了自己,府学难不成是厮混的?

他们这伙少男少女“人多势众”,偏生男的俊女的美,且有数名膀大腰粗的精壮汉子侍卫左右,想不令人侧目都难。

隋、唐至五代,是艺梅渐盛时期。据说,在隋唐之际,浙江天台山国清寺主章安大师曾于寺前手植梅树。唐代名臣宋景作《梅花赋》有“独步早春,自全其天“等贷语。根据诗文记载来看,隋、唐、五代时的梅花品种,主要属江梅型或官粉型。在四川,唐时始有朱砂型品种出现,当时称“红梅“。

江南的梅花大多在十月末至十一月初方会绽开,但“梅园”里的梅花却已悄然开放,足见此间主人用心精妙。

但见那白的黄的红的粉的姹紫嫣红,间有花萼花蕊依偎枝头,缕缕幽香自鼻翼渗入,一直渗透心脾,人徜徉其间,如梦如幻,便有了迷醉之感。

“这周宗倒是个风雅之人啊……这等大手笔怕也只有他这位视金钱为数字的富家翁才使得出来,绝对的土豪,更是个装逼能手。”李惟嗅着缕缕淡雅芬芳,很是佩服园主的手段。

的确,如此风雅之地,确需风雅之人观临欣赏。

那李登峰亦是咋舌不已,苦笑道:“周太傅果然好雅致,若世外桃源也。”

正是华灯初上之际,扬州城北“梅园”内,人影绰约,花影绰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