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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江都夜话

李惟对自己这个姑母并无太深的印象,更谈不上了解。

廿三年前,李大娘子嫁去周家,成了周李氏。虽然如皋距江都并不远,但这么些年来,周李氏却很少回娘家,大抵是一年一回,甚或两三年一回。癔症前李惟尚是年幼,自是对姑母无甚印象,患病后纵算周李氏回了如皋,他也是痴痴傻傻的认不得人。

如此,虽是亲姑侄,却实在是谈不上有多亲近。

至于姑父周哲,李惟更是没甚印象,来江都前李烨语焉不详的说了几嘴,算是粗粗的有所了解。

话说周哲所在的这个周家乃是江都的大家族,他与族长那一系尚在五服内,不算太偏,亦是旁族中较亲的了。

周哲行商,却自幼好读诗书,胸有文墨,可称为“儒商”。遗憾的是,读书人的通病在他身凸显无遗,那便是清高矜持、自命不凡。

而且,周哲极为自负,听不进任何建言,虽人在商场却处处以文人自居,时日一久便落入了两头不讨好的尴尬境地,祖上传下的产业亦多有败损,成了江都商(文化)圈最具说服力的反面教材。

倒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看懂了人世百态,积淀了人生阅历,这才想起“改邪归正”来,按下浮躁不安的中二青年的心,努力修复人际关系,包括早先得罪过的周家人。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经过数年用心经营,世人对他的印象大大好转,坊间关于他的风评也逐渐向正面的积极向上的方向逆转。

想来,早先周李氏难得回如皋娘家与周哲脱不了关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女……出嫁从夫,天经地义。

近二年,随着周哲的“浴火重生”,周李姻亲才走得近了,彼此间多了早该有的正常的互动。四十操办寿宴,在这平均寿命五十出头的年代很是寻常。趁这机会两家正好修复缺失了的关系。

这些关节利害之处,李烨并没有明说,多是李惟揣测得来。

对于这个存在感几等于无的姑母……李惟表示只能唤“姑母”,嗯,“姑姑”这个称谓容易产生歧义。

周李氏的生辰是十月初八,李惟一行慢悠悠的在十月初五便到了江都崇文巷。

崇文巷位于节义祠、忠孝祠及江都县学所在的崇文坊,那个……文化氛围浓厚,这点从周家的装饰布置可见一斑。好吧,这么说不够说服力,周哲一直在文青界溜达,且行且珍惜呢。

不过,对于这种简朴素雅的风格,李惟是非常认可的,简约而不简单,很有些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韵味。尤其是院内廊道前那一篷青竹,简直是神来之笔。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一对中年男女站在中堂台阶处迎接,男的英俊儒雅,女的美艳端重,正微笑着看着李惟等人。

李惟携同李恒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见过姑父姑母。”

还有常依依、杜静姝一干……打酱油的也都执晚辈礼拜见主人。

晚餐并不隆重,气氛却很是融洽。

对于杜仲达、李恒,周哲言语中多有嘉勉鼓励,对于李惟则是较为微妙,有讶异,有欣赏,隐隐还有些许嫉妒,道:“雏凤清于老凤声,贤侄实乃昂昂千里之驹,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两阙《太常引》唱遍江南,《爱莲说》更不消说,世人皆赞为‘咏莲第一文’,‘李爱莲’之名倒也恰当。”

李惟自是谦逊几句,心下却苦笑不已,这位姑父大人确是爱掉书袋,闲聊中都爱用典。

只是,“昂昂千里之驹”倒也罢了,汉·赵岐《三辅决录·韦康》中说:“韦元将年十五,身长八尺五寸,为郡主簿。杨彪称曰:‘韦主簿年虽少,有老成之风,昂昂千里之驹。’”

“雏凤清于老凤声”又是什么鬼?唐李商隐被调往梓州任职,临行之际,亲友们为他设宴送行。李商隐的连襟韩瞻(字畏之)有个儿子名叫韩偓(小名冬郎)当时只有十岁,席间写诗赠别,没想到把李商隐和满座宾朋都给惊呆了。后来李商隐重诵韩偓的赠诗,写下了两首七绝酬答,诗题为《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裴回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其中一首这样写道: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后二句采用“桐花鸟”的典故,将韩偓比喻为“雏凤”,将自己比喻为“老凤”,感叹韩偓的才华、成就将来必定在自己之上!

李烨是“老凤”,还是说他周哲是“老凤”?李惟表示自己有些懵圈,却也只能含糊其辞,没法正面刚啊。

周哲又道,待明日周聪回家领着去游游苏州城,言语中免不了吟上几句诸如“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的诗句。嗯,文人气息扑面而来。

此时,江都府作为东都,与江宁府地位仿佛,但本地人仍是习惯“扬州”的称谓。

周聪,年十七,是周哲之子,现在江宁府学求学。而周哲廿一岁的长女周慧五年前嫁到高邮袁氏,已是四岁孩子他妈了。

啧啧,女子十五可婚嫁,这得伤了多少豆蔻少女的心啊,李惟有些凌乱,十月的江南寒气渐浓,想到在后世尚是初中生的妹子在这个时空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他仿佛听见寒风呼啸而过。

闲谈间关于李烨就任如皋县尉一事,周李氏颇为关注,但周哲显然毫不在意,只不咸不淡的问了两句便扯开了话题。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么?其实,李、杜、周三家姻亲都行商出身,周家却很是清新脱俗,极少与李、杜二家沟通商事。此次李烨因功特进,周哲也显得不悲不喜,仿若路人,这种性格……居然也能在商场厮混这么多年没有被吃得渣也不剩,这绝对是奇迹啊。

这还是2.0版的周哲,李惟表示很想催眠自己,这……或许3D版会比较接地气吧。

不过,文人嘛,尤其是自诩是文人的文人大多都是这个熊样,眼高于顶(眼高手低),一言不合就开撕,战况之惨烈绝不亚于沙场的刀光剑影。谁也不服谁,谁也说服不了谁,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眼睛始终是红的。千古以降,莫不如此。

周哲,亦不免俗。

连日马车颠簸,这一夜睡的很是踏实。

次日天未亮,李惟便起了床。这个时空没有电视机没有电影院,更没有手机,这让从网络信息高度发达的那个世界穿越而来的李惟很是痛苦。开初的那段日子简直是倍受折磨,除了读书写字也没有其它消遣。幸好,他有一颗文青的心,看看书写写字,勉强可以接受。

倒是清闲下来了,有大把时间用来健身。前世的广场舞何以风靡,盖因全民生活质量提升,退休人员增多,大家伙聚集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有益于身心健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人的年龄越大越明白健康的重要性。

既然重活了,从一亚健康状态下的中年变成朝气蓬勃的青少年,怎么地也得对得起这具年轻的躯体。

珍爱生命方能享受生活。

嗯,锻炼身体是必须的。

可惜的是,牛冲明确告诉他,纵然再如何天赋异禀,你李大郎错失了打磨筋骨的最佳时机,已绝无可能练成一流高手,说破天也只能摸到二流高手的门槛。

好吧,李惟表示大黑牛成功的打击到了自己,武侠梦瞬间支离破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样高逼格的行为艺术是完成不了。也罢,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以德服人,打打杀杀的多不好……阿Q精神比较有自我催眠作用,很好。

不过,晨练是必须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晨跑,他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了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儿……总之是自我感觉良好。

扬州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东西七里十三步,由子城和罗城组成。两城毗连,子城称牙城,即衙城,为官衙聚集处。罗城在子城的东南,又称大城,是住宅区和商业区。

杜牧是有“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之句。

罗城共有城门十三座,其中北门一座,南门四座,东门四座,西门四座。罗城城垣四周环以深壕。四座西门,通过城内道与东门相连。

彼时扬州是一座商业大城市,人口较多,为了进出城方便,扬州城每隔一千五百步左右即开一座城门,并建有一条东西纵贯的大街。而一般的城市一个方向只开一座门,就是长安、洛阳、江宁等大城市,不过只开三座城门。

扬州之繁荣可见一斑。

周家所在之崇文巷在衙城,江都府衙、县衙、府学、县学等官府机构皆在衙城,虽不似罗城那般繁华喧嚣,却自有一番意境。

嗅着清新的空气,他慢跑于杨柳岸,与晓风残月相伴。千年后的灵魂,终于完全融入于千年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