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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客自远方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是李惟在这个世界听到的第一句话,似乎是苏北方言,倒是能听明白。

这是幅叫人啼笑皆非的场景:那个李家大郎靠坐在学堂后的香樟树上,目光无神,怔怔的望着前方,眼珠子许久才微微转动一下,空洞无物。呃,许是癔症又犯了吧,倒是嘴角没有哈喇子流下,真是奇怪也哉。

说来可惜,城东李家在当地算是大户,据说祖上和赵郡李氏是同溯本宗,早年逃避战祸迁至此地,并迅速的站稳了脚根,历经四百年的变迁,到此时李家渐渐衰落,人丁不旺。到了李烨这一辈,已是三代单传,家道没落,只在县衙谋了份吏房主事的差使,流外一等的吏员,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了的。而李主事娶妻十年,方育有一子,取名李惟,百般宠溺,寄希望这个年幼便天姿聪慧的儿子日后能中兴李家。却不曾想,李惟在六岁那年因染风寒继而燥热难退,勉强治愈后便落下病根,自此时有癔症发作,神游太虚,口涎不止,虽经百般医诊,仍是治愈不得,方有“李痴”之谓。没奈何,为了延续李家香火,李主事一狠心便纳了妾,三年后有了二郎李恒。这李二郎虽是庶出,生的唇红齿白粉雕玉琢,极是惹人喜爱,且十月能言会唱,二岁识文断字,乃有“神童”之誉,比乃兄更为父亲宠爱。

痴子李惟却是不省得这些的,整日里脸上挂着呆呆的笑,不笑的时候便在发愣,视线凝聚在某一点,偶尔口中嘟哝两声,谁也听不清楚。更多的时候,他会驻留在私塾后面的小树林,盯着蚂蚁搬家,数着络绎不绝往返来回的蚂蚁大军,若是数的乱了,也不懊恼,嗬嗬一笑,再“一、二、三”的重新开始;时而将视线投向学堂,口中含糊不清的跟随着学童念上几句课文,一呆就是老半天,自得其乐。他总是活在自我世界的,走不出来,别人也进不去。若是没有家族的期许,仅对他而言,世界便是美好的。

怪可惜的,要说起来这李家大郎面容俊秀,身量较同龄人尚高上一些,本是一俊俏好儿郎,据说牙牙学语时便定了娃娃亲,女方家境殷实,是方圆数十里的头面人家,却因了他的癔症而没了后文——有哪户人家会让女儿嫁与一个痴子呢?

奇怪的是,李痴子却是与其弟弟关系极好,兄弟友悌,可为表率。只要不是休沐日,他便会来到这学堂后一墙之隔的小树林,倚靠着那株香樟树,望着二郎认认真真的听先生教学,乐乐呵呵,l心无旁骛。

但很显然,他今天的状态不对。虽然仍是那般呆呆的坐着发着愣,目光发滞,却时不时的狠狠地眨上一眨,瞬间闪过一种叫做锐利的东西,将那些个偷偷走近想吓他一跳的顽童反吓了一跳,定定神再看,却仍是那般痴呆,不免面面相觑一番。有胆大的顽童捡颗石子扔了过去,口中嚷嚷着:“李大呆子,今天可数清有多少只蚂蚁了?”

李惟伸手一探,接过扔过来的石子,口中长长的“嗯”了声,唇角挂着些微若有若无的笑意,向那顽童勾了勾手指,并不出声——天见犹怜哪,真相是,他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这方言他感觉是能听懂也能说的,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就好像是第一次说英语,莫名的心虚哪。

那几个顽童从未见过李惟这副神情,齐齐往后退了几步,心中嘀咕不已:这李大呆子今朝是怎的了?怎么感觉不是原来那个可以随意“欺负”的痴子了呢?

“喂,你们几个干嘛?小心我告诉范先生去……”一个七、八岁的青衣孩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明眸皓齿,红扑扑的脸蛋,甚是可爱。

“哟,李恒,又来帮你家大郎啦……”带头那顽童模仿青裳孩童的语气说:“小心我告诉范先生去……啧啧啧,好怕怕哦。”嘴里这般说着,心中对“范先生”却极是畏惧的,彼此嘻笑着蹦蹦跳跳的离开。

李恒走到李惟身前,露出洁白的牙齿:“哥,回家吧,要下雨了。”

李惟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心中想:“江南的雨季一直都这么漫长啊……”嘴里“嗯”了声,摆了摆手:“你去上课吧,我没事。”想了想,又说:“范先生的教习是挺好的,往后我不再多来了,免得你分心……还有,别总是用先生的名义压同学,自身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李恒似懂非懂的“哦”了声,兄长的这句话太过哲学,素有“神童”之誉的他亦难以理解,太过高深。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张望,见自家大兄仍似如往常般出神发愣。但小小年纪的李恒明显感觉到大兄变了,忽然有一种陌生感,仿佛那完了是另一个人,心下狐疑不定,使劲摇了摇脑袋,想要驱走那奇怪的念头。

“有朋自远方来?是有客自远方来啊……”谁都想不到李惟此刻在想些什么。

那才叫一个心潮澎湃呀,哦,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他的心理动态。

此李惟非彼李惟——

都是酒精惹的祸啊,只不过是在同学聚会上多喝了两杯,过量了,之后的事情便记不得,所谓的断篇,再度醒来,便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一醉千年,狗血的剧情,偏生发生在自己身上,哪能坦然处之?真真的是“臣妾办不到”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说了多少回戒酒戒酒,结果呢?越喝越戒,越戒越喝,恶性循环罢了。记得看过这么个段子,关于戒酒的,退出酒场通知书:

自喝酒以来,纵横酒场二十余载,喝倒三千、喝哭若干。如今已过了喝酒的黄金年龄,酒量骤减。无论白酒、红酒、啤酒,一杯头昏,两杯酒醉,三杯人事不知,人送外号“三杯倒”。且酒后声音大、脾气差,胡言乱语,谁都不服,只扶墙。

为了酒后不得罪朋友,且感情还要维持,决定放下酒杯,举起茶杯,自今日起以茶会友,谈人生,谈理想,弹棉花,就是不谈酒……

但后面又有完美补刀的:

一,我们要是有事需请人喝酒,这必须陪好,得喝!

二,有亲戚好友家中办喜事,这是高兴好事,得喝!

三,有人请客吃饭盛情相邀,这必须给面子,得喝!

四,有老朋友相邀坐场小聚,这是叙叙旧情,得喝!

五,有新朋友偶然相识相逢,这是有缘相识,得喝!

六,自己遇到不开心的杂事,这是借酒浇愁,得喝!

七,有朋友要外出创业远行,这是敬酒饯行,得喝!

八,有朋友从外地远方归来,这是接风洗尘,得喝!

九,昨天喝醉难受得要死了,得喝点疏通筋骨酒,得喝!

这九条,简直就是酒鬼们对于酒欲罢不能的依赖的完美写照,道尽了酒鬼们的心声哪。

嗯,也包括李惟这个职务不高不低的小官员。

可喝酒把自己喝到千年以前的,这也是没谁了。再度醒来时,他只觉头胀欲裂,晕晕沉沉的不知身在何处,稍稍清醒之后,才发觉自己处在一起完全陌生的环境,身上的穿着……太复古了,再看看手掌,手指修长白晰,只是指甲缝里藏有污垢,这……不是自己的手啊,难道是酒尚未醒仍身在梦中?

便在这懵懂糊涂之际,一大波记忆猛然间闯入他的脑中,如惊涛骇浪般纷至沓来,信息量太大,似有数以亿兆的蚂蚁大军在他脑子里列队爬行,耳膜在嗡嗡嗡嗡作响,整个人僵硬着无法动弹,任由无数幕的记忆画面帧帧闪现……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在转瞬之间,他终于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脑子里却多了另一个人的记忆,自他记事以来的点点滴滴,与他自己的记忆交织缠绕在一起,让他费了好一阵子时间才捋顺——

是穿越无误了,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也叫“李惟”,这点值得庆幸,他可是那个浑身透着忧郁气质名叫基努.里维斯的忠实影迷,与偶像名字相似,是件快乐的事。还有更幸运的,那个“李惟”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身体状况不错,十八岁的年龄,青春飞扬,远胜于长年处于亚健康状态的自己。

保大十年?他叹了口气,中文系毕业的他对历史很感兴趣,知道这是南唐中主的年号,也就是公元952年了。

中国历史上有几个纷乱的阶段,一为春秋战国,一为三国时期,一南北朝时期,再有便是五代十国时期了。

所谓“五代十国”,五代十国(五代:907年-960年,十国:907年-979年),一般是指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段时期,自唐朝灭亡开始,至宋朝统一中国本土为止。五代是指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次第更迭的中原政权;十国是指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荆南)、北汉等十几个割据政权。

而他所处如皋,便是属于南唐辖境。烈祖升元元年设置泰州,泰州下辖海陵、泰兴、盐城、兴化四个县。元宗保大十年分海陵县如皋场设置如皋县,泰州增辖如皋县。

巧啊,如皋正是年初升置为县的。

江南水乡,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风景如画,无疑是宜居的好去处。只是,所处这时代呀,正是动荡不安、兵荒马乱之时,安全指数简直为零呀。

可是,来都来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去了,唯有试着去接受融入吧。

望望天空,日已偏西,他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