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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免战牌

皇城的宫门肃穆而井然,毕竟皇城里刚刚死了一位储君,大家都谨言慎行,不敢在这时触了上位者的霉头。

禁宫内,两侧的走廊上各自缓慢行进着一队奇异的队伍。一侧是老少混杂,高矮不一的太监们,另一侧是服饰艳丽,悄然无声的宫女,他们时不时互相遥望,太监们悄悄地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

这时,远处相向而来一行人,在场的人俱都起身站在两侧低头行礼。一行人脚步匆匆,当头的最是着急,竟会在初春的季节里出一层冒汗。似乎顾不上自个平日里最在意的妆容,拉起那小香帕挡着半边脸,眉眼又瞄着四下的人,谁若是抬头看他那不合宜的妆容,谁就会被那眼神射杀死。不是立刻死,也过不了三刻钟。

来人满意的走过这条长廊,停下步子,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再从荷包里取出一条方帕。原先那条绣着一支梅的帕子甩手就丢了。放心,后头自有人接着它。

细细擦了擦汗,整理了一下妆容,衣饰。漫步婀娜的走进一个大殿,“陛下。”

上首的人正微醺,屋内一阵酒气,浓郁。

那满身花香的未完人见没有回应,抬头瞄了瞄,松了气。睡着呢。而后,又往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站住。你去哪?”

未完人吓得跪在地上,伏地说道:“啊,陛下。是老奴,老奴回来了。您给木子风的令下了,木子风一溜烟就去了妙法寺,立马剃度出家了。片刻功夫都没耽搁呢。陛下。”

“朕知道了。”

“陛下。”久久没有得到其他回应,但他还是不敢再擅作主张,只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良久,听见鼾声。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略微一点,刚好能看见陛下正闭着眼睛睡觉。手边还有一个酒壶。这酒壶他知道。他心中放下些许惊魂的担忧,再次慢慢地挪着小步出了屋子。

刚一出屋,便看见一个个机灵的兔崽子正齐齐的低头不做声。他上手一个个敲了一勺,要不是脚不得劲,用得上手吗?

他低声呵斥道:“说,陛下正在休息,为什么刚刚进屋的时候不告诉我?还有,一个个全缩在这里?为什么不进屋伺候陛下?”

“包公公,是陛下喝了酒,有了醉意,把我们全都敢了出来。我等不敢走远,就在外候着了。陛下早有吩咐,您一回来,就要见您的。”包公公的亲信回话道。

包饱又上手踢了一圈,其实他也用不到多少力,配合他的人会装的摔得很重很痛罢了。而后勾勾小手,引了一个亲信,问道:“陛下喝了多少酒?”

“陛下海量,今天喝了一壶半的酒,没想到就醉了。”

“你懂什么?这是太平郡主酿得酒,名字就不俗。神仙醉。那一小壶顶的上宫里美酒的两大坛。独独给陛下上贡了十壶。后宫嫔妃,除了皇后娘娘有五壶,云贵妃三壶外,其他娘娘一概没有。哎呀,不好。”

“怎么了?包公公。”

“陛下怕是好上这口了,今就喝了两壶,哎哟,一、二、七、八、那不就剩下两壶了吗?明儿个再喝的时候,不尽兴,你们呐,你们这群狗崽子就倒霉了。”

“啊,那,那包公公,咱们怎么办呐?”

包饱这一盘算,便道:“你赶快去宋府,找着太平郡主,问问还有没有这神仙醉?便是没有,你也要讨了酿酒方子来,也好给陛下一个交代。”

“唉,包公公,那我这就去。”

包饱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酒方子也。

等这亲信来了宋府,便被告知太平郡主身体有恙,暂不见外人。

小包子急道:“哎哟,我的宋大人呐,你可叫我们怎么活啊?这陛下的美酒喝完了,要是再想喝了,若是我们拿不出来,可如何是好?”

宋穆也是心急上火的样子,说道:“唉,这可如何是好?这酒原就是小女自个鼓捣出来的,就连贱内也无从知道。要不,我再问问小女的侍女,看看她们知不知道还有没有酒?”

“好好好,有劳宋大人了。”

很快寒冬便带着太平的话来了,原话便是:“美酒佳酿难得,怎能像寻常酒水一坛又一坛的制得呢?此番只制得五十壶酒,早就不剩了。若是公公寻酒,只能去他人那里讨了。”

“敢问郡主,可否告知这酿酒的方子。咱家无其他意思,就是想在宫里酿酒专贡陛下。”

寒冬叹了一口气道:“所费材料已是难寻了,怕是三年五载都不能得了。”

小包子笑道:“哎呀,陛下富有四海,宫中什么没有,便是没有,也自有各地官员寻得上贡。姑娘不必忧心。”

寒冬闻言,便道:“那我这就回禀郡主。”

“好好好,快去,快去。”

等寒冬再来时,便道:“郡主说,酒的方子简单。但是难明白。制酒的人已经离世了,他留下方子说道,若想酿出美酒,便要有一颗心,两副胆,三片花,四斤米,五滴泪,六根草,七碗水,八分火,九回炉,十天成。只要凑齐这些,自然就能酿出美酒来。”

小包子只管记下,他哪懂什么酿酒,有了方子就好交差了。“唉,好好好,说得好,写得好,方子更好。咱家记下了,那宋大人,咱家就不打扰你了。”

“慢走,慢走。”

宋穆听得出这方子里的道道,很是不悦,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早就有人告诉他了。唉,真是,早知无缘,当初就不该让女儿和木家这么牵扯不清。

宋穆想找女儿谈谈,不过,他觉得让蒋氏开口开导会好些。于是,就去书房找她了。

“夫人呐,怎么还不休息?”宋穆看着蒋氏病一好便奋战起来,着实有些心疼。

“老爷,这不也没休息吗?今年的一些生意条程要理一理,容不得闲。”蒋氏面容略显憔悴,但是精神头还可以。

宋穆苦口婆心道:“大夫不是说了吗?让你好好休息,你看你,冷不丁发个热,竟让我差点与你天人永别。你叫我在外如何安心?”

蒋氏笑道:“多谢夫君关心,妾身早就习惯了。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如今早好了,大夫也看了,寺庙也去了。什么病啊邪的早就没了。你见我这几日可有面色不红润的?”

宋穆笑了笑,老妻还是这般逗趣,但是还是嗔怒道:“你这般用功,都没时间关照一下儿女。”

蒋氏便知,他提的是太平。便说道:“我已知晓,女儿心思,做母亲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如今这般便挺好,木子风虽然不错,但是他无心也无志气,跟我们女儿更无缘了。还好他没再和女儿拉扯个不清不楚的,你呀,赶紧相个好女婿,也叫府里上下定定心。”

宋穆叹了一口气,那木子风其实是不错的,还记得他秒解福泽大师的难题,当真是聪慧过人。女儿能相中他,定是有理由的。没想到,如今在她们面前隔了一道世俗之分。他问道:“便是我相中了,女儿能中意吗?你这做娘的,也不去宽宽她的心,反倒在这里和这些买卖较劲。”

蒋氏瞥了一眼,嗔怒道:“这账一日不理,一日不清;这事一日不做,一日不完。女儿的事,老身心里有数,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这时候你越是贴着她,她越是不自在。让她好生在屋里想明白就好了。这女人呐,就是要比男人多受罪,男人没心没肺,女人呢?就要伤心伤肺。”

宋穆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敷衍道:“咳,这都是那木子风自己闯的祸。这小子也不知道得罪谁了?自个编个什么梦遇佛祖的故事,偏叫有心人上了心。金蝉子?呵呵,你还别说,我乍一听,还真就相信了。要不是太平告诉我,木子风有编书的本事,我还可能真会想相信他是金蝉子转世了。哈哈。”

蒋氏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人呐,总是做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桩一件,叫人看不透他。太平看上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宋穆一听,甚为同意,说道:“老夫当初也是如此想的。你不知道,木子风就是比一般人机敏些。寻常人不晓得的事,他总是那般轻描淡写的说来。太平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就连正业和济安,老夫觉得也稍逊她一些大气和智慧。可是,木子风呢?文采不见得出众,武艺那更是不值一提。但是,若说风趣、幽默、智慧、心胸,那更是甚她一筹啊。这两人倒是……”

蒋氏听得这话,心里硌得慌,那木子风都出家了,难道叫女儿赖着他,等着他吗?见丈夫越说越来劲,便打住道:“倒是今生无缘了。唉,休要再提了。”

宋穆见夫人有点怨艾,便也不再说什么了,此事多说无益。

蒋氏起身,取来一个匣子,起开锁,拿出一张纸递给宋穆,说道:“夫君请看,这是司马家送来的。”

宋穆凝神接过,细看这小小的一页纸,然后说道:“这是?”

蒋氏冷笑道:“免战牌。”

“这是免战?他竟然叫我们将东南的三处盐场卖他,三万贯,亏他想得出来。”宋穆恼怒的将纸拍在桌上。

蒋氏说道:“司马家如今涉及了粮、铁业,缺的便是盐。若是我们答应了,他便如虎添翼。可若是我们不答应,如今他是大丞相,我怕他会先向陛下提出将盐收入官家,那便要上交盐税。咱们之前签的不少盐单,就成了赔钱买卖了。”

宋穆背手思索,踱步来回,问道:“会赔多少?”

蒋氏说道:“司马家使得是连环计,原本咱们每年签下的盐单不多,但是今年,我们足足签了二十万贯的盐单。这事我已经调查了,原是季管事早被司马家收买了。盐单每笔都签的小,但是数量极多,唉,也是我一时不查,我想着刚收了巴蜀的盐矿,这单交的出来。没想到,他早已设好局了,这些单里有不少是司马家假托名义购买的。按着市价,再加上盐税,司马家肯定算计好了,这次肯定要赔不少。”

宋穆已听得明白,这是要叫宋家揭底了。便道:“夫人有何良策?”

蒋氏说道:“交盐场是万万不可,但是不交便要伤及根本。不过,夫君放心,这事我心中已有主意化解。之前太平和我提起,咱们宋家不能总叫女人管家。我经此大病,方才知道太平所忧,不是没有道理。大媳、二媳尚势弱,若是一日,太平出嫁外地,我又不在。怕这个家没了主心骨。所以,想和夫君商量一下。”

宋穆皱眉道:“夫人的意思是,你想叫大郎管事。可这似乎违背祖训啊,再说,大郎也身兼官职,怕有心无力。”

蒋氏笑道:“夫君说得有理。但是,夫君猜猜,太平是如何说服我的?”

宋穆看着蒋氏调笑,上前拉着蒋氏的手,一手把蒋氏环在怀里,说道:“夫人那,我知你给我生了个好女儿。何须我猜,快快说来。”

蒋氏作势推诿一下,但还是靠在宋穆身上,说道:“你瞧你,便是有了我,你才这般什么事都不管。若是以后大郎当家,也这般,绝非长久之计。再说,我看大郎也似有似无的想要插手。”

“什么。这个大郎,让他在家照顾好夫人,管好弟妹,可偏偏一件都没管好,尽还瞎掺和。”宋穆此言也是事出有因,他不在家,蒋氏生病垂危,太平竟然离家出去,四子整日嬉戏耍狗。家里一点也没个样。反而操心上不关他的事。这令宋穆极为不满。

蒋氏手贴在宋穆胸口说道:“夫君,这是大郎的一片好心,你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再说,这次设计陷害司马家,也是他一手所为,不可谓不用心啊。”

宋穆闻言,心中放下些许不满,说道:“如此,既然你有意让他帮你,我也无二话,为夫听夫人的便是。”

蒋氏笑道:“可不止大郎要帮我,我想二郎也可。”

“什么,你还想叫二郎也掺和进来。二郎是武将,再说,他们两个若是互相猜忌,酿成大祸怎么办?这可是有古训的。”

蒋氏抬头说道:“妾身知道。司马家一再欺压,若是我们宋家不能同心,反而互相猜忌,暗自角力,才会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我想趁此机会,向他二人说明利害,叫他两兄弟同心助力,共谋大事。”

宋穆皱眉,心下打量,说道:“夫人说的有理,可。他们二人均有要职,恐也无法全力相助。”

蒋氏说道:“妾身打算先将这张免战牌告知他们,听听他们的主意,总也不是叫他们决断。先考教一二,日后能帮着定大局,便也是好的。”

宋穆点点头,他们宋家的根本还是蒋氏手里的账本,这要是传给儿孙,不能成了烂账吧。便说道:“好,且听夫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