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格窗棂后，书生们裹着素色袍子，顶着暖帽，彼此之乎者也间喷出淡淡的雾气。而广场上，万成誉身着一件细白夏布长衫，白竹布的袜子，脚踩薄底快靴，迎着冷风看上去利落干净极了。
他又往西南方向的院墙看了一眼，记得矮山的树以前没有那么繁密，为何今日树影婆娑，总仿佛看见有一个人影俏立其间。
“成誉，我说你信错人了吧。说好借三天的，这第三天的太阳就快下山了，我看啊那男子是不会来了。你们万路镖局不是最讲诚信的吗？这遇到少总镖头被骗了的情况怎么办？”严小信斜倚在大树下，手拍着书箱打着节奏，嘴里哼起了小调。
整个凡儒学院此时都浸在一片墨香之中，大家都在为会试准备着，只有这两个人不急不躁。
万成誉性子热血，喜动不喜静，一双长着拳茧的手握不惯笔，一不小心就会把笔杆给握折了。
万有望万总镖头想让他来书院修修性子，本就不抱着考取功名的希望，只求他日后不成为一个祸头子。
严小信则是凡儒山长（等同于现代校长）的小儿子，他的两个哥哥正在家中奋力备考，还不如待在书院里来得清净。
“那天明明是三个男子闯进来，你却只照着那个魁梧的打，像是要故意放跑另外两个清秀的。我还以为你和我待久了，也喜欢起我这般清水素月的相貌来了。”
严小信长得极为普通，但有着非凡的自信。按他的话来说，是因为小时候爹总让他枕着书睡觉，这张颜就自然如玉了。
万成誉不理睬他，只兀自低头笑着。
穆小姐…穆小姐，这个被武小异喊出的名字一直萦绕在他心里。
呵，这穆家小姐一上场就破了他不对妇孺动手的规矩，受了伤不哭不闹的反倒一心只想着问他借书，有点意思。
她叫我什么来着？对了，拳茧。
万成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岂料严小信也将自己的手凑了过来，两相对比之下，拳茧看着粗糙，甚至有些笨笨的。
啧啧啧。严小信摇了摇头，一口一个莽夫粗汉傻大个地形容着万成誉。
要是在以前，他早被万成誉一手举起挂在了树上，可今天万成誉拉了拉袖口，模拟了几次接过书的姿势，确定不会露出拳茧来才罢休。
“你们来看看，这几样宝贝能值几个钱？”穆因音小跑着来到当铺，掏出两本书摆在柜面上，一本是万成誉那儿借来的，一本是她自戚即安的书架上取的。
书大街小巷多的是，书肆书坊鳞次栉比，实在是不稀奇。张管事很实诚地摇了摇头：“这哪儿算得上是宝贝？！当废纸卖了，顶多两文。”
元竹宛好奇地取过本子看了看，随即“呀！”了一声，从她哥哥的书箱中也拿了一本书出来。
三本放在一起查看后她不禁点了点头。“左边这本对秦魏与周唐的政策理解得甚好，但一提到贾谊的五饵三表之说就没有右边我哥哥写的详细。但是中间这本最好，虽然只有了了几句，但概括得很是彻底。”
元竹宛小心地捧起中间戚即安写的那一本，细细地翻看。
“书都是读书人的宝贝，有人写注指点迷津的就更不一般了。以前只知道小说上有批注，想不到这五经里的批注读起来令人颇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竹宛，你懂得可真多。”穆因音真心称赞道。
元竹宛面上一羞笑道：“哥哥寒窗苦读多年，我时时陪在他的身边，便多少懂得一些。哥哥上不起书院，如果能有这样几本书在手就再好不过了。”
穆因音高兴地紧紧抱住了元竹宛。成了，成了，我的第一桶金哟！
穆因音让当铺里的两个小伙计明天起跟着元竹宛从凡儒书院开始，在狄州各大书院收批注过的书，价格多少由元竹宛来定，若是遇到好的本子，大可开价高一些，切不可压价让寒门书生有割爱之痛。
待收集一些后，元竹宛来校对和编辑内容，再雇上几个写字先生将精心挑选整理后的批注誊写在新书上，包装一下后卖出去。新书不用多，但质量一定要精。
张管事则需要去做一块新匾把当铺的名字改成“金榜阁”，另作一大块“题名碑“摆在院里，随后再拿着穆因音画下的图纸到书坊开刻宣传单。
“我们还要把这柜台拆了搬到里面去，外间要装饰得雅致一些，不能损了书生的身份。”穆因音在当铺对着四面墙指点起来，脑中不断地算着赤字，她现在只能透支老太君给的银子了。
张管事忍不住劝阻道：“可是卖这带批注的书不赚钱啊，赔得很！读书人能掏出几个银子来？”
穆因音点头表示赞同：“第一阶段我们就是要买进高、卖出低，要在一定程度上赔才能让向来不做生意的读书人赚到甜头，觉得在我们金榜阁无论他们是买是卖都能获益。圈粉、知识付费，你懂吗？哎，算了。”
她可不想只做批注的买卖，现下要先借着会试的热点把书生吸引过来，如此才能把下一笔生意做开。“竹宛，这回要辛苦你了，收集批注的速度一定要快，万一有人比金榜阁出更高的价，我们就被动了。”
大同和小异一直愣愣地站在门口听着他们谈话，当真觉得此处无用武之地，直到穆因音吩咐完一切向矮山快步跑去，两人才从待机的模式中苏醒过来。
万成誉抚了抚书箱，里面特意装了几本书本想再借给她看的。月色从矮山小亭后探出头来，银光依旧，而她应该是不会来了。
早知道当初应该追问大同小异，穆小姐住在何处。哼，就罚自己多等一阵。
“拳茧！”
万成誉猛然回过身来，矮山上方的繁星倏地亮起，追着那跑来的身影。她换上了女装，夜色深浓，青素缎的披风却像晨间轻雾一般飘了过来，令他错觉时序颠倒，心亮如昼。
穆因音将书在他掌中一放，却忽然凑近低声道：“快帮我把他们甩开，只有你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