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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槿夫人的往事(二)

“那一年,我跟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大,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有一次我贪玩,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迷了路,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天,大雪下的齐腰深,整个世界一片素白,我迷失了方向,差一点就要冻死在野地里了,这个时候有个人救了我。

他是一个猎人,和妹妹住在林边的小木屋里越冬捕猎,那是一个很特别的男子,他和我的哥哥们年纪相仿,高大魁梧又温文尔雅,他知识渊博,熟知一切动植物的特征习性,似乎一切涉及自然的知识都难不倒他。他教我认识花草树木的名字,教我分辨哪些植物有毒哪些可以食用,告诉我到哪里去寻找好吃的菌类,如何在野外寻找水源,他还会些医术,经常为村寨里的人们看病,因此在村寨里颇有威望。。”槿夫人动情的述说着,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他的小妹妹那时候还很小,是个非常善良可爱的姑娘,我们相处的非常融洽。我跟他们在小木屋里度过了寒冬和初春,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我们竟不知不觉相爱了,这令当时的我害怕不已。”

“害怕?为什么呢?”苓忍不住问道。

“因为他们是人族!”槿夫人语气平静,但这轻声细语却足以让苓大惊失色。

槿夫人在黑暗中低下头。“我当时也不敢相信我竟然会爱上一个人族的男子,要知道这可是神族的大忌,但当时的我年轻气盛,根本不顾族规的制约,毅然决然的与他在一起,谁想却害了他。。”槿夫人悲戚的声音在黑夜中回响,窗外雨声依旧,她的眼泪无声滴落下来。

“他也深知我们的相爱是被两族禁止的,于是我们商议后决定一起乘坐巡游大船逃到遥远的异域去。每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时候,巡游大船就会来了,我们焦急又憧憬的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但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我们分别的日子。

那是一个雾气缭绕的清晨,我在小木屋前目送他返回人族的村落,没有任何征兆,没想到那一别竟成了我与他之间的永别。原来他的行踪早已被村寨中嫉恨他的人发现了,那人把我的下落密报给了一直在寻找我的父亲,而我们却还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那一天,他刚刚离开,我的父亲和兄长们就到了,他们强行带走了我,过了足足半年才把我放出来。后来我到林边的小木屋去找他,那曾经温馨的小木屋大门敞开,里面早已破旧不堪,成了野兽们频繁光顾的场所。我不顾一切的闯入人族村寨找到他的家,他的家也布满灰尘蛛网,早已是人去楼空了。我失魂落魄的在桌子上找到了他留给我的信笺,他在信上说:‘为保家人平安,他不得不带着家人远走海外,安顿好家人后他会在龙苓草盛开之时回来接我,让我千万保重身体,等着他回来’。”说到这里,槿夫人再也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

‘龙芩草?就是外面庭院中常年盛开的龙苓草吗?!’苓也忍不住泪流满面。“那后来,他回来了吗?”

“后来,我把他院中的龙苓草都移植到了我当时居住的地方,后来又移植到这里,这龙苓草到像是通晓人情明白我的心意一样,年年开放,一茬接着一茬,几乎从不败落。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回来过。。”槿夫人哀怨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您还在等着他吗?”苓哽咽不已。

槿夫人苦笑一声,“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和他今生已无缘再见。。等一个人等的太久了,到最后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等些什么了。。”

苓心中凄苦,无言以对。

“一切都不重要了,不过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回来,他不是个怯懦之人,更不会轻易食言。。。”槿夫人摇摇头,依然难以释怀。

“也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吧!?”苓揣测着。“那后来,您是怎么嫁给祖父的呢?”

“那之后过了若干年,无数个日日夜夜让我万般煎熬,龙苓草开的愈发娇艳,可他却一直没有回来。我与你的祖父本来早有婚约在先,那时候我心如死灰,万念具熄,禁不住家人的再三恳求,于是便嫁给了你的祖父。。。”槿夫人的语气逐渐平静,像是时过境迁后对自己逝去青春的缅怀祭奠,又像是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

“婚约?”苓无奈的瘪了瘪嘴,“祖父他,他太过严肃了。。从小到大我从未见他笑过,祖母,这么多年您一定很寂寞吧。。”

“苓儿,你的祖父他是个极好的人,只是不擅表达,他一直对我关爱有加,默默的为我付出了许多,他知我爱花,便为我修建了这座花苑,可我。。我却对他不起。。”槿夫人凄然的流下眼泪,“我虽嫁给他,心中却始终不能接纳他,辜负了他的一往情深,因为被我伤了心,所以他才会总是那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吧。。来生若还能相见,我一定倾尽所有去报答他。。”

听着祖母如泣如诉的讲述,苓的心中如暗潮涌动,她完全没有想到祖母对祖父会有这样的一番评价,这完全颠覆了平日里祖父在她们一群晚辈心中的形象。

对于不谙世事的苓来说,现在的她只知道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却还不能理解那种明明相守,心与心却远隔万里的心酸与愧疚。

“祖母,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桦。。他叫桦,他的妹妹叫枫。”槿夫人仿佛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搜索出了两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桦和枫。。自从那次诀别之后,我再也没有对谁提起过这两个名字。”槿夫人叨念着这两个深藏在她记忆深处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他们从未离开过。

“桦和枫。。好美的名字。。”苓出神的喃喃道。“祖母,您空等了这么多年,有没有记恨过他?有没有,后悔遇见他?”

听苓这么问,槿夫人不禁苦笑着摇摇头。“记恨?我怎么会记恨他呢?我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一生挚爱,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有多少人穷其一生都难以找到那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啊!我更没有后悔遇见他,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时过境迁,我只希望他的一生过的平安幸福,至于我们,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祖母。。”苓一阵心酸,怪不得从她记事起,祖母便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她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前,望着满园的花草发呆,现在想来,她大概是在回忆中寻找慰藉吧。那么多年一直把一个人装在心中却不得相见,该是多么遗憾又悲凉的事啊!她怎么承受得了?想到这儿,苓紧紧的抱住祖母单薄的臂膀潸然泪下。在这冰冷的雨夜里,她们的泪水和着窗外细密的雨,融汇流淌入大地。

清晨时分,苓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窗外天光依旧昏暗,雨声滴答不绝于耳,苓转身看见身旁熟睡的祖母,她睡得是那么香甜,一脸的安详。‘只有睡着的时候她心里才不会那么苦吧。。’

心中阴郁,苓不禁轻轻抚摸着祖母的脸颊,眼前这张风霜憔悴的脸庞也曾青春少艾,可岁月就是如此无情,纵使是这么美丽不可方物的一副容颜,也被烙上了时间的印记。看着看着,苓忽然害怕起来,一瞬间,她恍惚在祖母那张美丽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年华逝去,清冷孤寂。。‘若干年后的我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是否也会像现在的祖母一样形单影只的睡在冰冷的床榻之上?’苓慌忙坐起身不敢再多想,抬头的一瞬间却看到对面角落的卧榻之上,宸正睁着眼睛怔怔的望着自己。

原来宸早已醒了,他正呆呆的望着苓奇怪的举动不明所以,苓见状抬手向宸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点起床。待两人穿好衣服后悄悄的退出祖母的起居殿,苓特意叮嘱女侍不要吵醒祖母,让她多睡一会儿。穿过游廊的时候,苓特意在大片盛开的龙苓草前驻足观看,经过一天一夜的雨露滋润,龙苓草长得越发茂盛,亮紫色的花儿恣意开放,散发着勃勃生机。

‘祖母一定非常爱我,所以才会用对她意义非凡的龙苓草来为我取名啊。。。’苓心中暗想着,这是她第一次知晓她名字的来历和其中蕴含的意义,心中暖暖的。

出了花苑后苓忽然停住脚步。“宸,拜托你一件事,我要出去一趟,你派人去我母亲那里通报一下,就说我今日在你那儿做客,就不过去请安了。”

宸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你要我跟大伯母撒谎?”

苓瞪了他一眼,“哪有那么严重!我有事要办!”

“你要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宸有些担心的望着苓,从昨天开始,他就觉得苓不太对劲儿。

“不用,我就在城里,傍晚之前一定回来!”苓把纸伞扔给宸转身便走。

宸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苓渐渐消失在雨雾中的背影,心中愈发惴惴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