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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藏兵狂风(上)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停了下来。

陈天佑站在门口,望着一片皑皑白雪,感叹道:“瑞雪兆丰年啊。这场雪真是挑了个好日子。”

燕罗没有陈天佑这般好兴致去抒发一下瑞雪的感慨,一个人淹没在厚厚的积雪中,狼狈地扫着院子里的积雪,通出了一条到门口的小道来。

“真是遭罪,大年初一非要去钓鱼,老不死的脑子越来越飘了。”燕罗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却不敢给陈天佑听到。

简单的吃了点早饭后,师徒二人带着渔具沿着常走的小路向护城河便进发了。

护城河进过了一日冰封,表面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面,燕罗站在岸边,有些幸灾乐祸道:“咋办?都冻住了。”

陈天佑瞥了他一眼,站在岸边操起拐杖轻轻地叩了叩冰面,道:“不算太厚,砸开就行。”

“砸开?”燕罗望了望自己带的渔具,压根就没带凿冰的工具,再看看四面也没有可用得上的石块,正要说话,却见陈天佑已经腾跃而起,轰然落在冰面中间。

陈天佑身形落到冰面,整个冰面微微一颤,便以他落脚点为中心,咔嚓咔嚓的龟裂开来。他环视已经有裂纹的冰面,又提气跃起,轰然落下。

这一回,已经龟裂的冰面瞬间“咔咔”爆裂,再轰然震动,沿河边的一大片冰面瞬间分裂飘动,露出冰面下的冰冷河水。陈天佑仿佛早已算计好了裂冰的下落力道,这一落竟没有沉入水中,反而整个人借着脚下的浮冰飘然而起,连踏几块浮冰飞回岸边。

看着目瞪口呆的燕罗,陈天佑活动活动了筋骨,抱着拐杖坐在小木凳上,道:“嘴合上,口水快下来了。”

燕罗憋了半天,终于冒出来一句:“他姥姥的!”

护城河的河水冰封了数日,冰面下的鱼儿都憋了许久没有浮上水面透气,陈天佑将河面开了这么大一个缺口,又撒了一把鱼饵,师徒两人刚下钩没多久,大鱼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咬钩,短短的一上午,带来的两只水桶就装了七八条大鱼。

燕罗扫了一眼脚边的鱼饵盒子,道:“就这个速度,估计备的鱼饵不够吃的。”

陈天佑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道:“不够就把你一片一片剐了扔下去当鱼饵。”

燕罗自讨没趣,只好握紧鱼竿,紧盯着水面的浮标。

如同往常一样,这一次的垂钓又是整整三天三夜,这样的严冬时节,坐在原地这么久,等到站起来,燕罗几乎已经冻成了冰棍,双脚都快没了知觉,陈天佑倒是没有怎么受寒气的影响,站起来随便跺了跺脚,一如往常。

燕罗不停地在原地蹦达小跑,半天才将手脚暖和起来,他将装着鱼的鱼笼从水里捞了起来,再把水桶里冰封着大鱼的冰块倒进了鱼笼里,拖着一百来斤的鱼笼跟着陈天佑后面往回走。

回到院子里,燕罗从鱼笼中将冻着活鱼的冰块扔进大水缸里,这才扫开一片积雪,生火架锅像往常一样熬鱼汤。

陈天佑将渔具收回屋内,从自己的床下掏出来一个大黑布包裹,他坐在床沿,将包裹上的灰尘轻轻地扫开,伸头对着屋外喊道:“小兔崽子,进来!”

“干啥?”燕罗一脚踢开屋门,“汤熬着呢,别着急啊。”

“接着。”陈天佑手一扬,就将包裹扔了过去。

“这是啥?”拿包裹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像是一包铁器撞击的声音,燕罗伸手接住,入手沉重,险些没抓稳掉在地上。

他将黑布包裹解开,里面放着一套有些发霉的皮甲衣裤,与众不同的是,这皮甲衣裤在全身上下竟装配着几十只沉重锈色的刀片,轻轻抖开,刀片撞击在一块,发出生涩的响声。

陈天佑道:“从今天起,这套皮甲就穿在身上,除了睡觉,不需脱下来。”

燕罗抖了抖这套皮甲,就套在了身上,道:“除了感觉重,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陈天佑戏谑的笑了一声,伸手就将皮甲腰上的一条皮带轻轻拉紧扣上,顿时,整个皮甲上镶嵌的二十多个刀片竟唰的一声,猛地绷紧稳固,紧紧地贴在燕罗的皮肉之上,虽然到刀片有了些年代生锈发钝,又隔着一层内衣,但燕罗全身上下腕、臂、肘、颈、肩、胸、腹、腰、腿和各个关节都被刀片几乎完全锁住,稍有不甚,刀片便划破了皮肉,留下一道伤痕。

燕罗被这皮甲束缚,顿时颜色大变,怒道:“老王八蛋!你在干什么王八蛋的事!”

陈天佑操起拐杖,猛击他一下,道:“别废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燕罗右臂被他这一拐杖打中,顿时肩膀、手肘、外臂上的刀片划破了皮肉,刺得生疼。他痛的一跳,腿上的刀片又刺痛了皮肉。

陈天佑看着燕罗这一副坐立不得狼狈样子,仿佛极是痛快,道:“外面的锅要烧干了。”

燕罗狠狠地瞪了陈天佑一眼,将身子绷紧僵硬,四肢抻得笔直,慢慢地挪回院子中料理他的鱼汤去了。

“操!”

“我干!”

“他姥姥的!”

“他大爷的!”

燕罗在院子中稍有动作,立马就是一道伤口留在了身上,他口中骂骂咧咧,本该是一小会就该做好的鱼汤,却耗费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陈天佑将碗中热腾腾的鱼汤一饮而尽,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燕罗在对面端着碗却是苦不堪言,半年前口含银针也不过只要注意咀嚼罢了,而如穿了这一身龟壳,连伸筷子夹菜稍不留神也是伤痕累累。

看着陈天佑幸灾乐祸的样子,燕罗就知道问他这到底干什么他也不会告诉自己,只好闷不吭声,默默的和锅里剩下的鱼肉鱼汤作斗争。

陈天佑放下碗筷,道:“从今天起,不再要你每天打三缸水,只须一缸就行。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尽量不要被皮甲上的刀片伤到。”

“小爷我又不是二百五,谁想让自己没事被划上几刀?”燕罗怒气冲冲的用筷子敲了敲锅沿,以示抗议。

陈天佑压根不管燕罗的反应,抓起拐杖一瘸一拐的回到屋内,像往常一样关上门蒙头大睡去了。

这年还没过完,嘴里的银针还没适应熟练,燕罗就又掉到了另一个大火坑中。

一身龟甲穿在身上,平日里最简单的坐立行走都成了一个巨大的挑战,若是稍有不慎,刹那间身上就要多几条伤口。再加上每日燕罗要挑水打扫做饭洗衣,每天晚上脱掉皮甲之后,身上都留下了一层触目惊心的暗红血痂。

更让燕罗不能忍受的是,平日里还要忍受周围人对他这古里古怪僵硬动作的好奇目光,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上一次嘴里喊着银针说话像个傻子就被人当作笑柄笑了大半年,如今自己像是鬼上身一样,可又给庐州城里被他欺凌过的人家落了一个新的笑柄。

“他姥姥的!小爷我好不容易闯下的凶名!就这么栽了!”

燕罗将挑水的扁担摔在地上,嗷嗷怒吼,可稍不注意,肩膀上的刀片又戳的他痛不欲生。

“操!”他赶紧绷紧身子,不再乱动弹,可胸中一股恶气却憋得他快要爆炸。

屋内,陈天佑的生意缓缓飘了出来:“小兔崽子,有力气撒脾气,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适应下来。”

“老不死的!要你啰嗦!”燕罗扭头就是对着屋里一阵咆哮。

“藏兵之道,重在‘藏’字,周身上下能有衣衫掩蔽之处,皆是藏兵之处。你举手抬足之间杂余动作太多,不能与兵刃融为一体,自然稍有动作就被兵器反伤。虽然刺客出手不过闪瞬之间,可兵刃藏身却是由始而终,你不能与兵刃融为一体,出手之前,就会被人看穿藏兵所在。”陈天佑也不管燕罗的咆哮,淡淡的谈及这藏兵之道。

燕罗第一次听陈天佑指点他详细的刺杀之术,也是楞了一下,但旋即醒悟出来这一套皮甲之中所藏玄机,心中颇有震撼。

陈天佑继续道:“这套皮甲所蕴含的藏兵之法不过是最基础的,我虽然有其他更匪夷所思的藏兵之法,但是你若生搬硬套只会束缚了你自己的刺杀套路,所以不如让你自行领悟创造自己的藏兵之法。”

燕罗打量着藏在自己外套下的皮甲,仿佛若有所思的捡起扁担,回去继续挑水。

燕罗在这皮甲的训练下,很快又过去了半年的时间。

经过了这半年的磨合,他也终于适应了这套全身紧缚刀片的皮甲,平日里的奔跑跳跃爬高上低,也都麻利顺溜,丝毫看不出有这一身刑具一样的束缚。

这一日,师徒二人结束了三天三夜的垂钓,回到了院子。

还没等燕罗将鱼收拾好,陈天佑道:“明天就是残君阁新一年轮开始了,你还记不记得?”

“啥?”燕罗架起锅子,脑子却还没转过来。

等他升起火的时候,才猛地跳了起来:“哎呦!这么快就一年了!”

陈天佑扶着拐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道:“你这一年除了开年的时候连续做的五笔单子,这到现在十一个月了,可是一笔单子都没接,估计巴掌柜得以为你已经死了。”

燕罗一拍大腿,道:“老头子,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陈天佑轻轻笑了一下,道:“你明天去的时候,或许有个惊喜。”

“惊喜?”燕罗抬起头,“什么惊喜?”

陈天佑一拐杖敲在他头上,骂道:“赶快把鱼下锅,锅快给你烧干了!”

燕罗站在庐安当的门口,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那块匾额,长叹了一声。真没有想到,自己竟有快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来过这里。

“不会巴掌柜真以为我死了吧。”燕罗耸耸肩,踏步进门。

燕罗来的时候还是清早,所以阁楼上并没有多少刺客,反倒是所有的黑手掌柜都以到场在位。

巴掌柜站在柜台后,将登记在册的刺客名录整理铺开,为新一年的统计做着准备。

燕罗环视了一下空当的阁楼,拖过一条板凳坐在巴掌柜对面道:“巴掌柜,一年没见,别来无恙啊。”

巴掌柜这才抬起头,看清燕罗后,竟是有些惊讶的退了一步,道:“燕罗?!你……你……”

燕罗点点头,道:“我当然还活着,一年前那时候杀气上脑,有些冒犯,到现在才给你赔礼。”

巴掌柜上上下下将他仔细打量了几遍,确认燕罗没有变成那种嗜杀之徒后,才松了口气,道:“这一年没见,我还真以为你死了。你要是今天不来,你的卷宗目录估计也都要作废了。”

燕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我还好好活着在,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巴掌柜忽然想起来什么事,道:“这里有个消息,估计你听了会有些高兴。”

“什么消息?”燕罗想起昨天陈天佑说的惊喜,顿时来了兴趣,“为什么我会高兴?”

巴掌柜道:“关于黄煞的,一年前他升为丙等刺客,调到了洛州分部。可这一年的时间他一笔单子都没完成,还差点丢了性命,所以前几天他被降回丁等刺客,回庐州了。”

燕罗许久都没听到过黄煞的消息,甚至平日里连想都没有想起这个和自己斗了十几年的对手,今天被巴掌柜提起,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燕罗此刻也不知什么感觉,皱了皱眉,挠了挠头,半天都没说话。

正在这时候,黄煞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

巴掌柜见到黄煞,脸瞬间苦了下来,这黄煞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到燕罗在的时候才来,这一对不共戴天的老对头,现在这节骨眼上,若是要打起来,怕是要把这屋顶都给掀了。

黄煞一对血红的眼镜丝丝的咬住燕罗的后脑勺,浑身发抖,他被贬回丁等刺客的事情,已经在庐州分部传了开来,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耻辱。他今天特地挑了个极早的时间来,就是为了避开燕罗,免得被他讥讽嘲笑。

可哪料燕罗竟然就坐在面前。

燕罗本是背对着黄煞,看到巴掌柜面色不对,这一回头才看到了走进来的黄煞。

黄煞比去年的样子更加狼狈,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削瘦的脸骨、充满血丝的双目,一道深深的刀疤从他脸上横过,将鼻梁骨断做两节,面目实在可怖怕人。

燕罗站起身,看到黄煞这个样子,原本心中最后一点的讥讽嘲笑的心思也没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想到,你回来了。”

黄煞听了燕罗这句话,仿佛收到了莫大的嘲讽羞辱,顿时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狂吼着:“我回来!怎么样,燕罗,别以为我回来就算你赢了。”

燕罗没想到黄煞那么大的反应,后退一步,道:“怎么一点就炸?”

黄煞怒不可遏,吼道:“老子回来就是要你命的!”

话音未落,黄煞已是杀气大开,想燕罗杀来。

燕罗初见黄煞之时,便已然察觉他毫无掩饰的杀气,所以暗中提防,拉开了一步距离,等到黄煞已身形暴动欺身而来时,黄煞全身上下已全然暴露在他的掌控之下。

燕罗目光横扫,瞬间锁定黄煞周身。

“左肩、后腰、小腿、手腕”

黄煞未出手时,燕罗已然看清了他周身藏兵之处。

燕罗嘴角轻轻上扬,这半年身穿刀刃皮甲,早已对身上藏兵之处了然于心,黄煞虽然兵器未出,可身上的细节却早已暴露了他的底细。

燕罗猛地一个快步而上,压住黄煞来路,一掌而去,黄煞还未将左肩藏的匕首抽出,燕罗已是摸到捏在手中。

黄煞一手捉空,竟发现自己左肩上的藏兵早被燕罗缴了,吓了一跳,双手一转,便要去取藏在后腰的两只短剑。

燕罗冷笑一声,双手左右而来,一进一出,便将黄煞刚取出的短剑夺了过来。

这一回,黄煞终于被吓醒,连退了几步。

而燕罗气势如虹,哪里肯放他,当即身形如闪电,一个箭步而上,绕着黄煞周身流窜,一眨眼间就将他剩下的藏兵都给一一夺来。

黄煞面色惨白,根本没想到自己全身上下所有藏着的兵器竟然都给燕罗缴了过去,他怒火攻心,咆哮一声,提起拳头,就像燕罗面门打来。

燕罗仿佛压倒性的优势,也是把自己吓了一跳,没有想到陈天佑这一年看似毫无章法的折腾竟如此神效。面对黄煞当面一拳,燕罗一掌迎了上去。

“嘭”的一声闷响,黄煞这一拳竟被燕罗稳稳接住,仿佛毫无杀伤力。

黄煞这拳头仿佛被紧紧咬住,进也不能,退也无力,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燕罗摇了摇头:“黄煞,没想到啊”他手中轻轻一送,黄煞如受重创,踉跄而退,直撞到墙壁才停了下来。

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打败黄煞的燕罗,仿佛一点兴奋都没有,瞥了一脸煞白的黄煞,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一旁的巴掌柜和其他黑手掌柜见到争斗了那么多年都难分胜负的燕罗和黄煞,竟然第一次出现了压倒性的胜利,都惊得目瞪口呆。

巴掌柜死死地盯着燕罗,从未料到沉寂了一年之久的燕罗,竟然没有丝毫荒废,反而犹如一日千里,境界、眼力、修为都霸道到如此地步。

巴掌柜扫了一眼萎顿的黄煞,心里盘算着黄煞虽然被降回丁等刺客,可这一年来经历的生死确实比寻常丁等刺客多了太多,燕罗却能将黄煞挫败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可是至少得有丙等刺客才有的实力啊。”

巴掌柜望着燕罗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中,暗中道:“这才一年时间啊,他竟然有了这样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