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班送来的午饭很丰盛,煎牛排,烤火腿,炸鸡翅,干煸豆角,炒花菜,凉拌黄瓜,油饼,肉包,还有酸梅汤和紫菜蛋花汤。比伙食更叫集训队员更弥足珍惜的,他们有一个小时的原地休息时间。
这很吊队员们的胃口。他们立即排起了队,他们想赶紧吃完,抓紧休息。
呼延风却吃不下。刚开训时,他也吃不下。那时吃不下是因为太过疲惫,一点胃口也没有,郑志国就强迫他吃。
他软踏踏地排在最后面,又软踏踏地喝了一碗酸梅汤,啃了一块牛排,又往嘴里塞两片火腿,然后右手拎着枪,左手拿着两个肉包子,躲到一边,躺在开始枯黄的野草中。
时令已过了仲秋,但也属于一年之中最叫人精神气爽的时节。天气也极好,瓦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呼延风望着辽阔浩瀚的天空,迷离一般地想到了一连串的问题,我是谁?我为什么叫呼延风?我到底为什么到这里来呢?呼延风觉得自己真搞不明白了。
一阵轻风吹过,野草沙沙响。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也渐渐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八岁那年,父亲荣升师侦察营副营长,他和母亲得以随军来到部队。从那以后,他将父亲和威严画上了等号。
师部家属院很大,孩子也很多。呼延风很快和其他孩子玩到一起。
兵痴父亲把休息时间全用到他身上。父亲教他立正稍息齐步走,还教他怎么打仗。
十岁那年,父亲教他的更多了。看地图地形,擒拿格斗,教他驾驶和射击,还把他带到山林里寻找藏在树洞里的纸条。
他找到了,却偷偷塞进嘴里吞掉。父亲一脚把他踢到在地,自己转身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父亲奇怪地直挠脑门。
他坐在地上偷偷地笑。他用这种方式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父亲剥夺了和同学一起玩耍的时间。
这种未入伍先当兵的生活持续到十三岁,父亲当营长的第二年。那年夏天,连续暴雨之后,一百里外的河堤决口。全营紧急出动出动。为抢救被洪水围困的村民,父亲带着突击队坐上了冲锋舟。
接近村子,水流速度也愈加湍急。驾驶冲锋舟的班长对父亲说:“地形不熟,水流又急,怕冲不过去。”
父亲板着脸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班长加大了马力。忽然,螺旋桨打中水下的不明物体,冲锋舟侧翻到水中。
加上父亲,冲锋舟上一共有四人。班长奋力将父亲推向一棵树冠,自己和另外两名战士淹没在滚滚洪水中。
父亲被随后赶来的冲锋舟救了起来。
年底,父亲申请转业了。这是他给自己最大的惩罚。扛枪上过战场的父亲曾打算把军转穿到老去的那一天。为了那身军装,他宁愿扛枪去站岗。
回到老家,父亲换上了警服。但父亲的性格变得暴戾无常,动不动就和母亲吵架,还曾一脚把呼延风踢翻在地。事后,父亲又百般后悔。
父亲提出了离婚。仁慈的母亲没同意。父亲申请去偏远的派出所当了所长,此后就很少再回家。
从那以后,呼延风就跟没了父亲一样。在温柔的妈妈面前,他没有了约束,只剩下了轻松。他经常搬出父亲的柳条箱子,因为他喜欢里面有废弃的军用地图和各种军事书籍。
凭借自己的身体条件,呼延风考上了飞行学院。父亲回了家,还喝醉了。父亲抱着他说:“男人就应该去当兵,当兵就要当最好的兵!”
呼延风没说话。好几年了,他始终没和父亲说过一句话。但他心里笑了:“没当兵的人多了,人家就不是男人了,什么狗屁逻辑!”
但他记住了父亲的后一句话,当兵就要当最好的兵。
他也是最好的。从预校到航校,他的飞行理论和飞行技术很让同期同学羡慕嫉妒。
他又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了。
一次单飞,他驾驶着教练机飞穿云科目。当他从云上飞到云下时,看到前方平静的湖面。呼延风突然想到一次教员带教时,曾贴着湖面飞行。那种感觉非常刺激。
他也翻阅过资料,空战中规避敌方雷达的一种方式,就是超低空飞行。
他脑子一热,推操纵杆,向湖面飞去。他靠的也太近了,螺旋桨竟然打在湖面上。他竟然丝毫没有惊慌,稳拉杆,飞机掠过水面时,掠起一片水花。他得意的笑了。
东北的天气极好,空气透明度高。他拉起飞机时,被十公里外准备返场降落的孟大队长看见了。当时大队长还笑了笑:“这准是那个冒失的家伙去湖上照镜子了。”
呼延风降落后,机务人员检查过飞机,立即向孟大队长报告:“螺旋桨被打弯,看伤情应该是击中的水面。”
“啊?”大队长吓了一大跳:“谁的飞机?”
机务人员当即报告:“呼延风。”
大队长想起了上次呼延风降落前通场时,还显摆般地做了两个横滚动作。呼延风做横滚动作时,副院长就大发雷霆。这个呼延风啊!大队长的心悬了起来。
果然,副院长拍着桌子说:“胆大又妄为,早晚会出事,把他停了!”
但大队长又觉得呼延风不飞行又太过可惜。恰巧陆航直升机部队扩建,急需一批停飞学员,大队长将呼延风写在了名单上。
陆航C团,是一个刚组建不久的单位,隶属于集团军,机型全是直升运输机。
呼延风却没领大队长的情,他仍然非常失落。
自从被宣布停飞,他就一直很失落。他冲山坡,还跑拉松,来缓解着心里那比铅块还沉重的难受。被停飞后,他也一直这么干着。
他也酷爱运动。在飞行学院,各项体能考核都名列第一。
借助和警卫连连长是老乡的关系,他还经常能接触到自动步枪。他发现特别喜欢枪,跟喜欢飞机一样。
参谋长姓刘,是带教呼延风飞行的师傅,他也喜欢枪。刘参谋长经常拉着他一起去警卫连靶场。连里的八一杠,两人玩的纯熟。
团长姓陈,他有些不满地对刘参谋长说呼延风不务正业。同时,陈团长也觉得呼延风飞行时比老飞还要大胆,于是亲自找他谈心,让他好好飞。呼延风立正回答:“请团长放心,我一定能飞好。”
同期同学也劝他:“咱们已经被停过一次了,不能再停第二次。”
呼延风咧咧嘴:“就这机型,我闭着眼睛也能飞。”
同学们撇嘴看着他的狂妄和自大,都躲开了他。
不久,陈团长又微笑着找到呼延风:“集团军要搞军事技能大比武,每个单位选派一个干部和两个兵,我看你比警卫连的几个干部合适。”
他获得集团军大比武个人综合成绩第三名。
消息传到团部,陈团长说:“军区特种大队正在招无人机操纵员,呼延风给我打电话说想报名,我看他挺合适。”
刘参谋长不同意。但想想呼延风,参谋长觉得团长说的有些道理。鹤立鸡群的人总是不讨大多数人喜欢,这样的人也总是离开。
参加完对抗,呼延风收拾物品返回部队时,一位个头不高但眼睛明亮又结实干练的中校找到了他。
中校问:“你是飞行员?”
呼延风镇定地回答:“首长,我也是干部,不违反比武规定。”
中校笑了:“听说你以前飞行成绩不错,还打算飞最好的机型,现在蔫了?”
“你是谁?”呼延风警惕地问。
中校盯着呼延风问:“愿意到我们这里来么?”
“你还没说你是哪个单位。”呼延风觉得很好笑。
“呵呵,我们单位能练出最好的兵。”中校笑着说。
呼延风有些心动了:“你们到底是什么单位?”
“想来么?想来的话,我会给你走个后门,直接通知你到我们这边无人机中队。”中校说。
呼延风笑了笑:“我还以为是调令呢?我们已经接到报名通知了,说了半天,你能量也不高啊。”
“我说的这个通知和调令一样管用。”中校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去集训队,集训队过不了关,再去无人机中队。”
呼延风有点犹豫,虽然他猜测中校肯定是特种大队的某位领导。
“想不想当最好的兵?”中校锋利的眼睛在看着他。
呼延风点头说:“好吧,我去试试。请问您怎么称呼?”
“不是很爽快。记着,保密啊。”中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三天后,陈团长先看到了通知,并立即叫来刘参谋长。
刘参谋长有些舍不得了。他对团长说:“凭心而说,呼延风的飞行技术真不差。第一次飞悬停,直升机就不怎么摇晃。”
陈团长也是无奈,也有些后悔:“算了,那小子心气太高,随他去吧,再说,谁也不能保证他就能被留下,回来还是你的兵。”
一天后,呼延风离开C团,来到这个能练出最好的兵的山中盆地。
这里的确能培养最好的兵。被停飞后,呼延风还真想要这样的生活,身体的疲惫会让他忘记心中的痛楚。
但现实的残酷远远超出了呼延风的想象。
“我是谁?呵呵,我只是一个自命不凡心高气傲却又一无所能的人。”呼延风含着眼泪嘲笑着自己。
他有点想念陆航C团了。哪里很舒服,而且能舒服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