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源二中的地界上,是人都得服气田久远的口才。他说起话来,总是跟演讲家做演讲似的,饱含感情,又极具感染力。
不过此时却是个例外,台下的老师仿佛没什么耐心去听田久远的长篇大论,他们大多数都在想着末位淘汰这事儿,也都情不自禁地担心起自己的前途来,怕有一天真踩到地雷上,被炸得面目全非!
所以,更多的时候,台上的田久远都在自说自话……
老张在下面小声道:咱要是被淘汰了,没课教事儿小,丢人事儿大!都当了大半辈子老师,也都四五十岁的人了,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老李也不无感慨地道:哎,怎么一觉醒来,生活就艰难了呢?也许真应了那句话——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啊!
田久远讲话完毕,校办主任缪志强又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对大家道:“各位老师,在会议结束之前,再占用大家一点儿时间,我还有一个事儿要跟大家说。是这样,经校长办公会研究决定,从下周一起,咱们学校要实行一项与省市名校接轨的管理制度,说白了就是指纹打卡制度。相信咱们有的老师都已经看到了学校新购置的指纹机,是这样,咱们明后天就让工人对这批指纹机进行安装调试,并争取下周一就让它们投入使用!也就是说,到了下周一,咱们所有老师都可以到指纹机上签到签退了,非常方便!”
“方便个屁!二中这是要变成监狱吗?一会儿末位淘汰!一会儿指纹打卡!这是要把我们当成犯人看待吗?”老张忍不住了,气鼓鼓地发了一顿牢骚,立马引起了周边的一阵骚动。
老李赶紧偷偷拽了拽老张的胳膊,“行了老哥,少说点儿吧!咱二中的情况你还不了解吗?永远都是谁个儿大谁说了算。你我都是靠工资吃饭的普通老师,胳膊拧不过大腿!”
“其实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帮戴官帽的也太欺负人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忍!再忍忍!他们嘴大占理,咱们就是说破天也无济于事。”
老张暗暗运气,一时余怒不消。
事实上,在灵源二中这种生态环境中,面对种种令人恶心的事儿,普通老师一般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当初,杨海静坐着火箭当上了教务副主任,顿时就刺激了老师们心底某根极其敏感的神经,也惹得他们不约而同地怀上了一腔不平之气。可谁又敢去找田久远理论呢?忍气吞声、明哲保身才是他们的最终选择。
稳坐主席台的田久远始终都在观察着会场上的情况,也早看见了老师们中间那不大不小的骚动,于是他伸手扶了扶那镶着金边的黑色话筒,正色道:“各位老师,请安静一下,好——,这么说吧,刚才缪主任所说的,是校长办公会在考虑学校发展大局后,慎重做出的决定,这个规矩,既约束大家,也约束我们校领导,作为校长,我带头遵守!有持反对意见的老师,可在散会后单独到我办公室,跟我谈这件事儿。到时候,我保证我会热心接待你,耐心听你的苦衷,细心向你解释学校的良苦用心!你们看这样好不好?那咱们今天先这样,剩下采集指纹的事儿,希望大家通力配合,咱们雷厉风行,速战速决!”
田久远话音落地,诺大的会场之上,又恢复了那十分诡异的安静。
坐在后排的陈平凡,始终都在做着被“批斗”的心理准备,因为根据他对田久远的了解,田久远不可能对校长室被盗一事善罢甘休,他要是不找个人当出气筒,估计也得等太阳从西边出来。
要说对这事儿一点儿都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从会议一开始,陈平凡就感觉心里惴惴的,有种拉上刑场被枪毙的感觉,不过他也想到了,早挨刀才能早超生,与其让他在这儿受着煎熬,不如让对方给他来一个手起刀落,给他一个不拖泥带水痛痛快快的死法!
可会议都快结束了,陈平凡也没等到这把刀,田久远这是忘性大吗?
一时听到采集指纹的事儿,陈平凡的脑袋里闪过了一个念头:田久远采集指纹干什么?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莫非他是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虚晃一枪,强化劳动纪律,实际上请君入瓮,追查幕后真凶。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田久远的心计可真够深的,他下的这盘棋也真够大的!
话说回来,陈平凡不怕指纹打卡,不怕末位淘汰,甚至不怕被公开批评,却实实在在地担忧起了二中的命运和他自己的命运。田久远说的没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中这艘大船已是千疮百孔锈迹斑斑,不知他还能随着它走多远?
一想到寒窗苦读十余载,却与这样一艘破船同呼吸共命运,陈平凡又不免有些黯然。难道真是造化弄人?难道命运真就不能改变了吗?
随着人流缓缓走出实验楼,直到看到那灿烂耀眼的阳光,呼吸到那清冷甘甜的空气,陈平凡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可不免又心生感慨:二中的氛围太压抑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远远地,陈平凡看见了左小萍的背影。她抱着书,和唐明骐并肩而行,衣袂飘飘,依旧像那被轻风吹皱的芙蓉之水,有一种超尘脱俗的清纯和秀美……
不知道为什么,从灵源回来之后,陈平凡就感到他和小萍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了——似近实远,似远实近,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却没人去捅破它,仿佛隔了那千山万水,却又心有灵犀,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
也许,她和他一样,也在等,等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等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结果……
此时已是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空空如也,静谧无人。阳光斜斜地洒在这一方天地上,也渲染出一副梦幻般的油彩画。
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陈平凡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他将脖子向后一仰,瞬间感觉周公就在不远处向他打招呼了……时钟滴答向前,日头渐渐西斜,陈平凡也已经沉沉入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渐渐走出梦境的陈平凡蓦地感觉有一双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先是一惊,随后意识到来人并无恶意,便忍不住笑了。
“猜——猜——我——是——谁——?”对方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十分卖力地改变着她的本音,却实在改变得不那么彻底。
陈平凡又怎么感觉不到那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又怎么确定不了那是一个香气如兰的女孩子呢?
然而,她又是谁呢?左小萍——?唐明骐——?杨海静——?好像都不是!按理说,这三个人,谁也不可能放下身段,跟他陈平凡开这种玩笑啊!
就在陈平凡苦思冥想这一瞬间,对方已经是花枝乱颤,然而她又竭力憋着笑,憋得好辛苦。
陈平凡顿时玩心大起,也存心要破对方的功,“好——,让我猜猜看!这位英雄,看你骨骼精奇,浑身上下全都是草莽气息,我猜你不是张飞就是李逵——?喔不对不对!就只顾着看你骨骼了,却忘了你还有这么胖乎乎的手臂,那这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说你不是八戒,我都不信!对对对,你一定是八戒。八戒!你好!”
听这话,对方实在忍不住了,当即笑得前仰后合,咯咯咯——,声声入耳,有如银铃般清脆。
“哼!说谁八戒呢?我有那么胖吗?还说我有草莽气息,师兄你这明明是欺负人!要我看,你才是猪八戒!你才是张飞李逵!”对方松开了手,俨然在佯装生气。
这一回,陈平凡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八戒”是谁了,不过他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来人会是她。
“赵玲,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这儿了?”陈平凡回过了头,面露惊喜之色!
“师兄,我怎么不能来这儿?别忘了这儿可是我的第二故乡啊!”赵玲侧着脑袋,竟还是那一副调皮可人的模样。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可以来这里,我随时随地都欢迎你。只是你现在不应该在学校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猜!如果你猜出来,我就原谅你了,你刚才说我是猪八戒的事儿,我就当没发生!否则……呵呵,否则……”
顿时,陈平凡是一脑门子的黑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