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晚上六点钟的时候,陈平凡和左小萍在校门口碰了面,然后两人沿着向阳路,向西迤逦而行。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轮圆月低低地挂在这城市的东方,俯视这城里的家家户户。披着如水的月光,迎着仲秋的夜风,陈平凡不禁心神荡漾,想着能把这一刻变为永恒,该有多好。
在离二中不算远的一家小吃部里,两个人坐了下来,吃起了他们的晚餐。当然,来这家小吃部,是小萍的选择,她说她喜欢吃家常菜,喜欢妈妈的味道。
一份汆白肉,一份家常烧鱼,一份红烧肉炖豆角,一碟咸菜,两碗白米饭,就是他们晚餐的全部内容。不过如此简单的菜品,却丝毫没有影响两个人吃饭的兴致,事实上,两个人都吃得香甜,说说笑笑间,就感觉时间从指缝间流过去了。
吃过晚饭,天已经大黑,在回学校的路上,陈平凡想起这一整天的经历,突然心血来潮,问了小萍这样一个问题——“左老师,对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左小萍想了想,然后笑道:想去浪迹天涯,从此自在逍遥,无牵无挂。
陈平凡一笑,心想对自由的向往,她和他都是一样的,只是她更诗意一些,而他,更现实一些。于是他索性直接问她道:想过离开清屏吗?到大城市去发展?
小萍笑,没急着回答陈平凡的问题,而是仰头去看天空的月亮,就像是在看一个她憧憬已久的梦。“之前是说笑,浪迹天涯是不可能的,太不现实!到大城市去工作呢,我也没想过!我倒是经常想,回我老家那边,和我父母在一起,平淡安稳地过一辈子。只是我家那边这几年不招老师,我也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机会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左小萍这看似无心的一段话,却让陈平凡心头一凛,失落感无以复加……是的,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与左小萍密切接触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都是自作多情的,一直都是单相思的!
不信?从小萍的话中就完全可以听出来,小萍无意在清屏长留,无意在这里成家立业,也无意把他当作可能的发展对象来看待……
越想越沮丧!陈平凡突然被一种无可排遣的失落感包围了,越陷越深,茫然失措。
一脚踢开了脚下的一颗小石子,看它沿着马路牙子骨碌碌滚出了老远,陈平凡突然心思恍惚,甚至有些生无可恋……他觉得他就像这颗石子一样,渺小而可怜,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更左右不了自己喜欢人的心……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这问题的答案简简单单,却让人痛心得很!是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万水千山的距离,也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是啊,他陈平凡和左小萍之间,不就是这样吗?
想到这一层,陈平凡实在不甘心,暗暗发狠——要不就豁出去了,做一回真正的勇士。然而——,话到嘴边,他再一次咬紧了嘴唇,再一次怯阵了……他怕,怕万一表白失败了,和小萍之间,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路过一家灯火辉煌颇具规模的KTV时,陈平凡还在做着属于他的心理斗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勇敢,一个声音告诉他要理智……他觉得他要疯了!
恰在此时,伴着清冷的晚风,一曲“深情而真挚”的歌从这家KTV里传了出来,清清楚楚地送到了陈平凡的耳中:
男唱:你知道我曾爱着你——
女唱:你知道我还想着你——
男唱:离别时说好的不哭泣——
女唱:为什么眼泪迷离——
……
陈平凡突然苦笑了出来。
是的,这两位歌唱家哪里是在唱歌啊?分明是在练狮吼功!虽不见其人,陈平凡却也可以想象得出他们卖力嘶吼,满脸通红,由着脖子上青筋暴起的模样。唱歌时的情感?!他们肯定是有的,只是这份情感一般人理解不了,只有他们本人才能体会得到,并陶醉其中!
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有完全褪去,陈平凡便捏紧眉心,对小萍道:“感觉两位大神不是在用嗓子来歌唱,而是在用生命来歌唱!不过——我挺羡慕他们的,这才是真性情,敢爱敢恨,敢于表达……”
听这话,左小萍也笑了,“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当年竹林七贤与他们比起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平凡笑:是啊!醉后何妨死便埋的刘伶,与猪共饮亦逍遥的阮咸,广陵散兮于今绝的嵇康,以及穷途之哭的阮籍,这些人都是当之无愧的本色英雄、风流名士!千百年后一想到他们,真如司马迁所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左小萍重复着陈平凡的话,“这话说得多好,可惜,我们没有赶上那样一个有个性的时代!”
“所幸,我们还能读书,还能在灵魂上穿越千年,与古圣先贤的思想对接!”陈平凡把手插进了裤兜里,月色之下,他那清癯的脸庞也显得比平时更深邃一些。
听陈平凡这样一说,左小萍笑了……
闲聊间,两个人已经转过一个弯儿,来到了车水马龙的正街之上。而在这条街上,流光溢彩的霓虹明显多了起来,车灯也明显多了起来,又是星星点点,又是亮闪闪一片。
陈平凡推了推眼镜儿,一时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氛围。
不过,等他适应过来时,恰巧一眼看见了那被霓虹包围下的一幕情景。他一下子就怔住了,脸色也变得不好看,犹如罩上了一层冰霜。
左小萍见状奇怪,顺着陈平凡的视线看了过去,一时也是吃惊不小。
原来,在这家叫作皇朝KTV的大门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聚集了两伙穿着时髦的小年轻。远远地看去,他们一个个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愤,满脸煞气,仿佛天老大,地老二,他们就是老三。
而且一时间,里面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女生,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对掐上了,谁也不服谁……
一群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小年轻发生摩擦,再正常不过,左小萍不明白陈平凡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过一秒钟不到,她就想通了:这群打架的孩子里面,一定有陈平凡的学生。
“左老师,你在这儿等着,不管那边发生什么事儿,你只管在这儿呆着,千万别过去!”陈平凡交代了小萍这么一句,就转身穿过马路,向皇朝门口跑了过去。看样子,他今天势必要蹚一蹚这趟浑水了!
左小萍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看着陈平凡远去的背影,她突然觉得这个男生确实很特别。
话说陈平凡刚才所见之人又哪里是其他人,正是经常让他头疼的混世魔王井玉和冷面小美女甄金婷。两个人,一个比比划划吵吵嚷嚷,一个横眉冷对暗藏锋芒,立在一大群人之间,似乎都还唱了主角!
大多数时候,不让人省心的女生比不让人省心的男生,还让陈平凡头疼!调皮一点的男生,你批评他们时,说轻说重,都没太大关系,他们最多仗着厚脸皮,跟你嬉皮笑脸,然后自作聪明地说些避重就轻的话,最终总会虚心认错,甘愿受罚。有个性的女生则不然,除了井玉这种百年一遇的个例,其他的基本上都有心眼小、脸皮薄、脾气大等几大特征,你批评她们时,她们要么跟你摔摔打打一走了之,要么直接跟你耍小性子,让你下不来台。
此时,陈平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深入虎穴,虎口夺食。
当他冷不丁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有些人发懵,琢磨这是从哪儿掉下的一根葱。有些人开始议论纷纷,俨然是认识陈平凡,更知道陈平凡来者不善。有些人,比如说井玉,竟然像见了鬼一般,妈呀叫了一声,然后脚底抹油,贼溜溜地藏到了人群背后。
甄金婷扫了陈平凡一眼,动也没有动,依旧冷冷地盯着对方人群中一个留着沙宣头的女生,似乎是跟这人什么深仇大恨。
而沙宣头女生俨然也不是个什么善茬,根本没把陈平凡这样的普通老师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指着甄金婷破口大骂:姓甄的,你来二中才几天?就敢跟我抢男朋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周元他能喜欢你?你一个被一中开除的货,跑二中还整事儿,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说着,她就邪气满满地笑了起来,就感觉这嘴瘾一过,怎一个爽字了得?而为她站脚助威的几个女生见状,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唯恐天下不乱……
一时间,甄金婷被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哆嗦,不过她还是隐忍着,没有直接发作,而是缓缓转头,冷冰冰地盯向了陈平凡……。
大感意外!陈平凡在与甄金婷眼神对接那一刻,竟从甄金婷那冰冷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怨毒!脑袋还不算笨的他,马上意识到了她这份怨毒背后的意思——
没错!甄金婷被一中开除的事儿,在二中这边一直都是秘密,有限几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到如今,这秘密被公开,人尽皆知,那么又是谁,把这秘密最先说出去的呢?田久远——?王春江——?怕是都不可能!于是,剩下的唯一怀疑对象,就是他陈平凡了!
一想明白这一层,陈平凡感觉冤到了家,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他想解释,却又觉得场合不对,想想也只能从长计议,等待真相大白那一天了!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就在陈平凡这一分神的工夫,跟沙宣头一伙儿的几个女生,就添油加醋地说起了风凉话,而且一个比一个说得难听……
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此时,甄金婷眼睛就冒了火!趁别人没注意,她暗暗握紧了拳头,随之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了沙宣头女生,然后照着她的沙宣头包裹下的大圆脸,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