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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理寺狱(八)

好日子过得快,这是古今都适用的话。

三兄弟相谈甚欢,很快天就微亮了,没有办法,只好依依惜别。

出了角门,岳霖来到院中,此时东方已有一抹淡淡的红色,黑暗中的风波亭在荒凉的跨院中十分显眼,看上去格外的孤独和苍凉。他平复了心情,又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诏狱,还是那么的高大威严,不容冒犯,岳霖微感压抑。

调整一下心情,他咬咬牙,头也不回地一路飞奔,一路上很顺畅,没有发生意外,钱三麻子等人死猪般的睡得很熟,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居然一点觉察都没有。在后世,要是发生这种情况,看守肯定是要被开除的,他们的上司还要被连带问责,他摇了摇头,暗自搞笑。

进得牢房,只见李氏夫人焦虑不安地半卧着,一家人含冤入狱,她脆弱的心灵再也承受不起儿子出现意外,看到儿子平安回来,她才稍稍安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孩儿见到父亲他们了。”他轻声安慰着母亲。

李氏夫人神情顿时紧张,哆嗦道:“他们怎么啦?还好吧?”

像那个年代大多数女人一样,夫权至上,丈夫就是她们的天,她们的一切,家就是她们的依靠,她们的寄托,这个的女人,也是一样。

所不同的是,她的丈夫为这个朝廷舍生忘死,长年征讨,总让她担心,忠臣良将,精忠岳飞……除了一点点精神安慰之外,她从丈夫身上没有得到任何欢情爱意,成年累月的担忧、焦虑,使得不到四十的她有点早衰,面容憔悴,头发间丝丝白发隐约可见。

岳霖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流了下来,又安慰道:“放心,他们好着呢,他们没有事情。对了,爹爹和兄长还担忧您呢,问长问短的,真是烦人!”

这时,李氏夫人才稍好一点,不知不觉中,脸上浮现出知足的笑意。

又到了午饭时间。

“开饭!”熟悉的声音又响彻整个廊道。

狱卒们仍像往常一样,每个牢房无精打采地停留打粥,机械的动作周而复始。

间或时,岳霖听到有狱卒窃窃私语,刚才钱三麻子他们几个喝了带尿的酒,骂骂咧咧,暴跳如雷。

“还怀疑我们给他们下尿的,是小爷又怎么样?活该!”岳霖幸灾乐祸,这些蛀虫就应该严惩。

午饭后,钱三麻子照例巡查牢房,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没有了平时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情,草草了事,很快就心事忡忡地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午饭难得的丰盛,居然增加了红烧肉,狱卒吆喝道:“今天三爷(钱三麻子)开心,只给你们加餐,都打起精神来,别整天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样多不好。”

钱三麻子加餐,太阳从西边出来啦,管他呢,实打实的红烧肉是真的。他暗自道。

红烧肉色泽鲜亮,香气四溢,吊人食欲,看到两个弟弟跃跃欲试的样子,李氏夫人和岳雷也笑了。

饭后不久,岳霖感觉身体不适,一阵呕心后,看到一旁的李氏夫人、岳雷和两个弟弟也呕吐不止,身体抽搐。

他眼前一黑,不适时宜的耳鸣声,让他头晕不止,只感觉天旋地转,四周怎么如此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钱三麻子这厮真是太阴险了,没想到他这么歹毒,这是要毒杀我们呀,这下剧情提前结束了,史不容改的谶语不灵了吗?岳霖暗恨,一腔抱负还没施展就这么死去,实在是不甘心。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突然间,他心中想到,少年时,潘三爷爷说过一旦中毒,发力内关穴可以催吐,缓解毒性发作。

他强打精神,拼尽全力盘膝坐好,用手按住内关穴,不一会一股气流顺着食道自上下而下上。

“呕!”

岳霖肚子里的秽物瞬间喷涌而出,一股子酸臭味瞬间弥漫在牢房之中,污秽中有一红黑色的血块,还夹杂着异味,如此的刺鼻。

他挣扎地爬着,用尽全力,分别李氏夫人和兄弟们按穴催吐,一样中毒症状,一样的红黑血污,他精疲力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来多久,昏睡中的岳霖隐隐约约听道外面廊道一阵喧哗,狱卒们陆续进来,他们惊讶地看着母子五人中毒的场景。

“看啊,这里还有一只毒死的老鼠!”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只见一只老鼠伸直了四肢,躯体僵直仰面朝天地躺着,死的已经不能再死了,身旁赫然有一滩血迹,黑色的血块是那么的醒目,恐怖!

岳霖一瞥,豁然看到钱三麻子在门口冷眼张望,满脸狰狞和得意的神色。前世公安大学刑事侦查专业可不是白学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犹如医家望问闻切,肯定是这货干的,他没有丝毫怀疑。血债血还,钱三麻子,总有一天老子要做掉你,他暗下决心。

有好心的狱卒提水进来,给岳霖母子喝水,又吐了几口污秽,感觉稍稍好转,但还是全身乏力,四肢发麻,李氏夫人和兄弟们蜷缩在墙角,干呕、抽搐。

命如草芥啊!不能总这么下去,会死人的,岳霖心急如焚,但目前他无能为力……

牢房中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令人恐惧,血腥味、污秽酸臭味已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狱卒们的眼神慢慢怪异起来,怜悯、淡漠、厌恶各种表情复杂如斯。

死亡如此之近,心中挣扎了片刻,岳霖冷汗直冒,干脆放弃了抵抗,咬紧牙关,任由悲哀无助的情绪蔓延……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地刺痛,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疼痛竟然如此清晰,等他恢复知觉,吃惊的发现韩世忠父子出现在眼前。

长时间的呕吐、抽搐让岳霖的眼白血红,一旁的李氏夫人和众小弟还在幻迷之中,他们还在不停的干呕、抽搐,污秽中黑血清晰可见,让人触目惊心。

“你怎么样?”

看着岳霖苍白如纸的脸,韩世忠急切又自责地问道,没想到离开不多时就出现了这种状况。

他亲自喂给岳霖喝了几口水,小心翼翼。

身体还是不适,岳霖忍不住又呕吐了一阵子后,这才用力的咳嗽了几声,随着咳嗽,一大滩血痰夹杂着黑色的血丝被吐了出来,看上去比先前的少了许多。

此时,韩世忠父子稍稍松了一口气,韩彦直蹲下身来,扶着岳霖轻轻怕打后背,以减轻他的痛苦,岳霖轻轻点头,报以感激的眼神。

“是谁下的毒,牢头死哪里去了!”韩世忠怒不可遏。

一会儿,钱三麻子跌跌撞撞地进来了,脸色变成猪肝色,他就这么站着,哆哆嗦嗦,张口结舌,脸上的麻子蝌蚪般的扭曲抖动,原本难看的一张脸变得更令人加难以欣赏了。

岳霖清楚,钱三麻子有如此之胆,是因为他背后的怂恿者。穿越而来,血雨腥风、残酷斗争的故事看得也太多了,他深知有时传言比毒药更能杀人,事情直白了,传播开了,弄得朝野皆知,他们就会更加被动,更何况父亲和两兄长还在诏狱之中。

于是,他轻声道:“我们只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而已,伯父不必担忧!”

随后,他扭头对钱三麻子道:“狱丞大人,能否允许我出去片刻,寻些野草治疗风寒?”这……钱三麻子犹豫片刻,但看到韩世忠杀人般的目光,他畏惧了,猛打了一个寒颤,忙不迭的说道:“去吧,去吧。”

韩世忠怒视钱三麻子,大声喝斥:“看到你这畏畏缩缩的丑态就恶心,在这碍什么眼,还不给老子滚出去!”

钱三麻子吓得跌跌爬爬,瞬间就消失了。

韩彦直见岳霖身体虚弱,就道:“兄弟,你身体虚弱,采什么野草?还是让哥哥代劳吧!”

“鸭跖草和七叶一枝花,这两样野草原本在老家东侧的岗子上就随处可见,有去毒疗伤的功效,事关重大,我能坚持的,一起去吧。”岳霖应道。

鸭跖草和七叶一枝花的药效,现代医学有详细认证,《本草纲目》、《本草经集注》、《笔花医镜等鸭跖草》等许多古代医书也有记载:鸭跖草一年生草本,喜欢在潮湿的草地生长。可治疗咽喉肿痛,痈疽疔疮,毒蛇咬伤可以一边煎汤内服,也可同时用鲜草适量,洗净捣烂外敷。七叶一枝花,又名重楼,此为无名肿毒,跌打损伤,蛇虫咬伤,万能药。我国南方溪流边有大量天然繁殖,不过近年被挖空了。现挖的直接洗净捣碎敷伤口,干品要以高度白酒或黄酒至于砂碗内研磨,涂患处。神效,当然情节严重还是要及时就医的。

来到野外,在韩彦直的掺扶下兄弟四下寻找鸭跖草和七叶一枝花,野外到处都有,很快他俩采了一大筐。

回到牢房,岳霖将两种草药按比例搭配,再捣成浆状,内服和外敷,小半天时间,李氏夫人和岳雷他们悠悠醒来,恍如隔世。

“这些年,岳元帅东征西讨,收复失地,图的是什么?现在有国,我们却无家了!”李氏夫人痛苦不已,韩世忠也暗自伤感。

此刻,岳霖脸色略微好转,他真诚地看着韩世忠父子,道:“两次危难,全凭韩伯父施以援手,让我们有惊无险,大恩不言谢,我们岳家人会铭记在心的!”在一旁的李氏夫人和岳雷弟兄几个虽无力说话,但均露感激之色!

他复又正色道:“韩伯父,彦直兄长!如今奸臣当道,我大宋江山危如累卵,可恨的是官家还如此信任奸佞,致使忠臣蒙冤,报国无门!”

顿了顿,他有点伤感,眼中闪过些许泪光:”自打父帅蒙冤,我们岳家的灾难就接踵而至,银瓶姐姐含恨投井,在这冷酷无情的牢狱之中,酷刑、毒药只能算是冰山一角,往后一定还有更大的苦难等着我们,但是侄儿无惧!“

一番话说的韩世忠父子差点落泪,在君主至高无上的封建社会,任凭你有天大的本领,有天大的怨屈,又能怎样呢?

天近暮色,韩世忠父子忧心忡忡,念念不舍地离开了。

看着外面的天空,岳霖目无表情,怔怔发呆,天还是一样的天,牢房还是一样的牢房,经历了此次磨难,生死系于一线,岳霖和李氏夫人及众弟兄更加相亲相爱,两世为人的他,潜移默化中已经将这个家真正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