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吴越云】这几个字，尚朝天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照道理老太太一向是个闲云野鹤的人，最近十年除了下棋几乎是啥也不管，哪怕真有事儿也只联系棋协下面工作人员，从来不直接给他或者卢文劼打电话。
可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尚朝天一时有点慌，急忙接通电话，毕恭毕敬地应道：
“吴老您好！我小尚！您有什么吩咐吗？”
此时手机里传来一阵慈祥平和的声音，中气颇足：
“朝天，不好意思，这個点给你打电话……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打扰没打扰！刚加完班呢！”
尚朝天连忙应道，同时暗自松了口气。
从吴越云的语气看，好像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这就是好消息！
“噢，那不好意思，我再稍稍占用你点时间！”
吴越云的声音依旧谦和有礼，不倨不傲。
“那个……我刚在网上看了盘棋，是漫璟这孩子和那个芮昭下的……”
“啊？！您也看了这盘棋？”
尚朝天闻言脱口而出，随即立马重新坐下，开始飞速浏览着对弈室里的人员列表。
果不其然，吴老的银色ID【关山若飞】赫然在列！
对，尽管吴越云拿过前无古人且暂时看不到来者的八个女子世冠，但她在弈国上的ID颜色却并非金粉，而是象征全国冠军或者世界亚军的银色！
原因很简单：严格意义上来说，拿无限制组的全国冠军，难度远较女子世冠为高，所以在选手同时具备银色及金粉ID资格时，弈国平台选择优先展示银色ID。
吴老当初曾旅居南韩。在南韩棋院当客座棋手时，曾连克南韩棋坛两位传奇人物，取得南韩【国手】头衔——无限制组的女子全国冠军，世界只此一次，可谓震古烁今。
虽然吴老的南韩【国手】头衔仅仅保持了一年，且是在国外取得。但考虑到当年南韩围棋整体水平较国内只强不弱，而头衔只要拿到那就被认为是全国冠军，所以弈国平台毫不犹豫地将【关山若飞】这一ID镀上银色，对此无人敢有任何异议。
…
听到尚朝天这么说，吴越云倒也明白了情况：
“听你意思……你也在看这盘棋？可我怎么没看到你那【朝天阙】的金色账号啊？”
尚朝天一时尴尬：“呃，我、我现在一般都是用的小号！不显眼，能避免一些麻烦……”
吴老打趣一句道：“哦？那很有七冠王的风范嘛！像我个从没拿过世冠的倒从不用担心这个。”
尚朝天汗都下来了：“主、主要还是棋协里职务的身份比较敏感……倒不是说觉得侥幸拿过些冠军就怎么怎么样了……”
“哈哈，我也就开个玩笑，别那么紧张呀！”
吴越云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
可正当尚朝天稍稍松了口气时，吴老却又发难道：
“不过……上个月你不也用【朝天阙】这个账号和那个芮昭下了盘棋吗？怎么那个时候就不担心身份敏感了？”
我天！
今晚老太太是来者不善呐！
尚朝天暗道声苦，连忙开口道：
“吴老，您听我慢慢解释！这个事情是这样的……”
“好啦好啦！白吟桦和芮昭的这件事，前些天我听邹漾说过了，你不用再费口舌！”
见尚朝天似乎真的慌了，吴越云便收了收戏谑之意，语气逐渐认真起来。
“……朝天，倒是你觉得，芮昭这孩子怎么样？”
虽然吴老并没有说哪方面怎么样，但尚朝天明白，吴老没特地言明那肯定就是在讲下棋！
“绝对的可塑之才！”
尚朝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从刚刚那盘棋看，这孩子棋下得很有章法，而且判断力也很强！否则不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占据优势。
“就是……可能还是比赛下得少了点，所以遇到乱战及时间紧的情况还是不如小女巫。
“但我觉得等她定段后再多下下高水平比赛，加以历练，未来未必比杨漫璟差！”
“难得见你对一个人评价那么高呀！”
吴老话中又重新带上了点笑意。
“不过看完这盘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当初我看了眼这女孩子的照片，想着这么漂亮的姑娘能静下心来下棋嘛！现在看倒是我多虑了……
“那个，朝天，我有个建议……啊，只是建议！你不要想太多。
“华夏出个特别有天分的女孩子不容易，这次‘吴越杯’我们不是有张外卡嘛！我看了看，本赛名单公布日期刚好在定段赛后。
“你看到时……是不是考虑直接把外卡给芮昭这姑娘？正好让她抓紧历练历练！”
嗯？！
老太太居然也这么想？！
尚朝天听到这话眼睛都直了，连忙说道：
“吴老，不瞒您说，其实……我本来也是有这打算的！”
“本来？”吴越云立时抓住了重点。
“呃，您看来还不知道。”尚朝天连忙解释：“小女巫昨天在‘吴越杯’预选的小组决赛上输棋了……”
“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带着惊讶：
“我自己小组出线后想着她们几个应该没什么问题，也就没多看……可漫璟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啊！”
“不太清楚……”尚朝天老实说道：“但现在看……总归是考虑用外卡先把杨漫璟拉进来！”
电话那头好一阵沉默，过了半天才传来吴越云略显纠结的声音：
“……确实，拉漫璟进来更合适一些，可女子围棋要出芮昭这么个孩子也很不容易啊……
“哎！要是名额能转让就好了，这样我好好努力，就可以把她们俩都弄进去了！”
“吴老！您这是什么话！”
尽管知道只是假设，尚朝天依旧立刻劝阻起来。
“您能够继续活跃在大赛一线，对年轻的女棋手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怎么能……”
“好了好了！场面话别说了！”
吴越云直接打断道：
“我现在什么水平我明白！与其说什么精神上的鼓励，倒不如多抬出几位女子高段棋手来得实在……”
这实在得不能再实在的话，让尚朝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当年不让须眉、名副其实的吴越云九段，随着年岁的增长，现在已然只有男子四段左右的水平。
下女子双璧实难一胜，哪怕面对年仅十六岁的小女巫，也略处下风。
但因为其名义上仍为九段，且经常能与活跃女棋手遇上，所以中高段位的女棋手若能够多与吴老对弈并取胜的话，对升段帮助很大。
最起码邹漾和刘虞鸿两人自己都承认：要是没有吴老，她们要升上八段只怕是很难很难——毕竟活跃的八、九段男棋手，除了极难遇见的金老外，没一个她们好下！
不过，对于尚朝天的沉默吴越云全然不在意，继续说道：
“莪毕竟也六十了，虽然我肯定会下到真的下不动了为止，但我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几年……搞不好也没多长时间了。
“在此之前，我还是希望有更多的女娃娃们能够冒尖。
“朝天……这次比赛要么两张外卡我们都自己用了吧？大不了明年两张都给外头！”
尚朝天此时只能沉默，不敢应话。
见这么个情况，吴越云也意识到自己越线了，忙补了句道：
“……啊，这也只是个建议……建议而已。
“我人老了，话也容易多，朝天你见谅。”
“没没！您建议很好，就是这个事情还得棋协内部讨论一下。”
“没事，你就当我没打过这个电话好了，别太放在心上……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吴老便挂了电话，似乎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影响到尚朝天的判断。
听着电话里的短促的挂断音，尚朝天忍不住又长叹口气。
哎！
本来刚说不用纠结了的……
结果这下又要开始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