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我劝你最好不要。”
繁华喧闹的府城之中。
被古锵与苑寒潮驱散后，卫禾迎面看到自家的心腹亲信卫江，正朝着他走过来。
二人汇合到一处，继续往城中方向走去。
卫禾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去查一下董寇其人……”
方才董寇传来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本就为人警惕的卫禾，记在了心里。
但没想到话才说到一半，背后就传来了一道带着淡笑的声音。
主仆二人下意识回过头去，在四散的人潮之中，看到了迎着他们二人走来的董寇，对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走到近前，拱手施礼。
卫禾见状，眉头上挑，先是还了一礼，而后才说道：“董穴官此言何意呢？卫禾身为朝廷命官，七字门奉客，所行所做之事无一不是听从上峰命令行事，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太阴署所属“阴吏”殊业的六品，名唤“填穴人”，主要职务便是镇一方之“地穴”，而这所谓的“地穴”，就是太阴署一脉所独有的一种群体性镇压邪祟的方式。
所有的“地穴”，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伪邪祟气场”。
以活人力量，塑造出一个类似于邪巢、邪祟小世界的特殊空间。
正因为这個空间拥有着和邪祟有一定契合之效的特性，它会自然而然吸引附近的邪祟，到地穴之中。
而后，再由“填穴人”进行整体的封闭式镇压，让那些外界被吸引而来的邪祟，进入地穴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太阴庙行的是以阴棺，以及其他的特殊封印之法、单独镇压邪祟之事；而这“地穴”所行则是群体性镇压邪祟，且效果拔群。
一方地域，能有一座地穴镇着，那大凡是和阴冥生死衍生出的邪祟，都能得到极大的压制，保一方之太平。
不过可惜的是，“地穴”至少需要巅峰三品的“阴吏”倾尽全部力量才能创造出。
而现在太阴署一支实力凋敝，阴吏一道执牛耳者也不过才四品。
所以现今世上所留存的“地穴”，都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了。
数量并不算多。
而且许多“地穴”还因为效用已失、被废弃，数量一直在减少，放眼整个大河西道，现下也只有两座“地穴”，被多位填穴人轮流进行镇压。
所以像董寇“填穴人”，便可被人尊称为“穴官”。
“嗬嗬嗬……”董寇闻言，和善的笑了笑，眼神不经意的扫向卫禾身边的卫江，故意压低几分声音说道：“卫大人何必信口相欺呢，虽然卫宅近日里没有什么大动静……
“但想必你我二人心里都清楚，待到这位黄大人真的到大江府上任之时，便是你卫宅向下倾尽所能，在外散播流言之时。”
“董穴官。”卫禾方才温和的表情，一寸寸转冷，就连眼神都变得凶狠起来，“这些捕风捉影之事，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从何处听来，但我卫禾又何惧他人诽谤？”
他心中十分警惕。
董寇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他要散播“上人”在玄庭府的消息，流传的人尽皆知，然后便可以从中浑水摸鱼。
这件事情，卫宅上下，只有他和卫江主仆二人知道，就算是他所安排的那些准备，要真正去做的心腹手下，暂时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对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难道是卫江……不，绝不可能。
这个董寇有问题！
气氛立时变得有些压抑、紧绷。
但董寇见到卫禾的情绪变化，感受着对方呼之欲出的敌意，却仍旧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
“卫大人何必这般急于同我辩解呢，且不说对于卫大人的事，董某心中心知肚明，就单说……若我当真想要揭露卫大人的行径，又如何还会与卫大人私下里接触呢？”
卫禾微微皱起的眉头，又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给了身旁的卫江一个眼神示意，然后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看来董兄今日这是有事要教我了，还请同行，到我府上一叙如何？卫江，还不速速设下酒宴……”
卫江立时领命下去了。
而董寇和卫禾却是并肩而行，就像是一副知己旧交见面的亲近样子。
二人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做出交流。
卫禾其人，本就城府极深，能屈能伸，时下反而称兄道弟起来：“董兄是如何得知，我府中之事的？禾心中不解，还请董兄不吝赐教。”
“这天下事，又岂能瞒过天下人呢？”董寇语带深意的说道，而后话音一转，“不过今日我特来提醒卫大人，不是威胁，也不是想要掺和卫大人的那些算计，只是有一句忠言相告。”
“董兄请讲。”卫禾一脸坦诚认真的模样。
“现下，大江府还不是搞这些动作的时候，还有更紧要的事情，摆在前面。”话到此间，董寇从怀中摸出几张卷宗，递到卫禾的手中。
卫禾接到手中，拆开来随意浏览，翻看。
一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但随着他手上翻动卷宗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起来……
许久后，他将卷宗递回到董寇手中，眼神中已有骇然之色：“如此密集频繁的事件爆发，一定说明了背后有更加强大的邪祟作为支撑。”
方才那卷宗之上，一共罗列了近日在大江府境内，连续发生的四十余桩邪祟案件，凡是死者，无一不是自剜去双眼，流血过度而死。
而在后续的验尸之中，又有许多参与验尸、焚尸的仵作与焚尸工暴毙当场。
甚至还有几处太阴庙的守庙人，在镇压邪祟之时……竟然也是自剜双眼，将血淋淋的眼珠捧在手心里，跪地面北参拜而亡。
毫无疑问，能让殊业门中的修者守庙人，都这般离奇暴毙、还要如此恭谨的参拜，其背后力量，肯定是“贪寿”层次的邪祟！
卫禾正是分辨出了这一点，才会大感震惊。
“贪寿”这一层次的邪祟，从来不会轻易显露出行迹，它们有各自所贪图的东西，并会在暗中进行攫取。
而一旦出现了如这次这般大面积、极为密集爆发的恐怖案件，往往就说明，此地距离沦陷不远了……
当你在家中看见一只蟑螂的时候，也许暗地里已有数十只蟑螂扎堆聚集、繁衍成群了。
如此明显的预兆，卫禾不可能看不懂。
“岂会如此！”卫禾眉头紧皱，严肃的盯着对面的董寇，“这些案卷汇总到一起的公文，董兄还给何人看过？”
董寇微笑摇头，“目前仅有卫大人一人看过。”
“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不尽快上报朝廷，为何不上报新上任的大河西道行军大都督黄大人知晓？”卫禾反问道。
“不瞒卫大人，这些消息我也是刚刚得到，我也深知其间的重要性，公然散布开去，恐引得全府上下尽皆惶恐惊惧，此行……便正是听闻黄大人来大江府上任，才会赶到此地，准备秘呈黄都督知晓，但现在结果你也看到了。”
卫禾一时不语。
董寇回过头，望了一眼远处暗中交流的吴从事三人，再度压低声音说道：“而且据我观之，只怕接下来整个大江府七字门都会闻风而动，听从黄都督的调遣，往浑江乃至是更后方的玄庭府内聚集而去……
“到时候，只怕想要处理此桩事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那，董大人的意思是……？”卫禾缓缓眯起眼睛，他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董寇这个人了。
自己知道的隐秘消息，对方一清二楚；自己不知道的消息，对方也能一清二楚。
就连他都没判断出来，黄大人的具体动向，但董寇居然已经先有结论了！
“嗬嗬嗬……”董寇谦逊的笑了笑，反问道：“不知卫大人对此间大功，有没有兴趣？若卫大人能够处理好此间恶事，扶大厦于将倾，力挽大江府之狂澜，届时卫大人在这大河西道，岂不是青云直上？
“再想有所图谋，散步流言，岂不比今日更加容易？”
卫禾低头做思索状，显然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很快，他眼睛一亮。
心中已然有了结论。
……
哗哗哗——
哗哗哗——
奔流的寒河水中，一只只由纸扎银宝所堆砌而成的小船，在河流中起起伏伏，银光闪烁，随波逐流。
而随着水流的每一次冲击，银宝小船内的光华便加剧一分。
就在一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一座全新的山庄，在一众黑沉人影的彼此忙碌之中，正在飞快的重新搭建而成。
过去山庄的供奉空地广场之上，一座高高堆起的纸扎金山，拔地而起。
四周数之不清的纸人纸马侍立两侧，排布开去。
此前一直在不断崩溃、又不断恢复的阴门世界，现在已经重新恢复了平衡，对外也只剩下那一扇阴门。
不过阴门世界的整体大小规模，只剩下了从前的五分之一。
能够容纳的邪祟数量，也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
此刻，正有有一个个黑沉人影在其中进进出出，不过他们的手中不再是如过去那般，提着红纸灯笼，去四处收割阴寿、收割人头用以供奉腐朽公。
而是换了一幅模样，开始在阴门内外，搭建起村庄镇落，甚至是开垦荒地良田，种植作物。
不过在这阴气弥漫，终日不见阳光的环境中，到底能做种出什么作物，身为阴门世界新任主人的江寿，也不得而知。
他不过是给这些暂时听命于他的邪祟，找些事做。
若是无事可做，它们本能的欲望就会再度被催发出来，直至彻底失控，再度爆发之前的疯狂与混乱。
此外，江寿还特意安排了几支搜索队伍，在沦陷的玄庭府内展开搜索，搜寻一切可用的物资，若是还有活口，则予以一些援救。
虽然他明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试一试也是好的。
此刻，他站在那拔地而起的纸扎金山之上，看着四面八方不断有密集如蛛网的阴寿聚集而来。
这是漂浮在空气中，始终存在着的腐朽公残余力量。
现在，江寿以这纸扎金山，以那寒河银海，分开吸收腐朽公的力量，然后再以这金山银海作为载体，以腐朽公的力量作为源泉，运用《大葬经》，对阴门世界的秩序进行集中管理。
俨然，已经正式接管了阴门世界。
虽然他还做不到像过去腐朽公那般，收纳无数的邪祟彻底为己用，不断扩张阴门世界。
但现在，他至少已经在这阴诡莫测的邪祟世界，有一个暂时比较稳定的根据地了。
“也该给这个阴门世界，起个名字了。
“就叫它——‘腐朽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