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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四 公私有别

“贝勒,明军已经撤退,归服堡被焚毁,另外,另外……”

“说!”岳托克制着怒火。

“儿郎们都被砍了首级,尸体堆在河边……”

“带我去看。”岳托脸色铁青。

想他随祖父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可谓屡战屡胜,甚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一个牛录被干掉了一半,简直是奇耻大辱。

到了河边,一百多具无头尸体垒出“奴”字,看的岳托眼皮子直跳。

“把逃军带上来。”岳托说道。

不一刻,从归服堡逃出去的军兵将官都被带了过来。

跪倒在地,脑壳贴地。

“抬起头!”岳托怒喝道:“看看大金的勇士,再看看你们,懦夫!

现在,把勇士们厚葬,十夫长及以上殉葬,余者打入死囚营。”

“贝勒饶命。”

“实在是南军大炮太凶,我等挡不住啊。”

“南军在河心发炮,上了岸又有火枪……”

“闭嘴!”岳托怒吼,逃兵们立刻噤若寒蝉。

“执行……”

“不好,南兵来啦~”

一声惊呼打断了岳托的军令。

朝河口方向一看,几片白帆已经映入眼帘。

岳托牙关紧咬,道:“撤回岸上去。”

船上,郑芝豹看着建虏慌忙后退,哈哈大笑道:“都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毛承禄说道:“四哥,不能轻敌,若是没有大炮相助,就我们这千把号人上去,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有大炮为什么不用?”郑芝豹诧异地说道:“火铳火炮,国朝优势所在,当然是以己之长击敌之短。”

“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毛承禄摇头叹道:“都知道红夷大炮威力无穷,然而三两千斤重,实在难以搬运。

行军之中仓促接战,急切间难以展开,实在如同鸡肋。”

“不是红夷大炮如同鸡肋,而是你们如同鸡肋。”郑芝豹一点都不客气,道:“不想办法把大炮用好,只拿着三眼铳死磕,难怪辽东屡战屡败。”

行,你打的好你有道理!毛承禄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动嘴皮子谁不会?有本事你去打沈阳啊!

周围的东江兵都是一肚子气。

“怎么,不服气?”郑芝豹冷笑着说道:“不说别的,就说步军列队而进时,后面炮击不停,你们做的到吗?”

毛承禄气势一滞。

做不到。

“你以为各部都像你郑家一般富庶?打炮打的是银子,谁能天天训练?”毛承禄嘀嘀咕咕。

一会说朝廷缺粮少银,一会说朝廷不给火药……

郑芝豹没再多说。

郑家舍得花钱,是因为手底下人越精锐赚的越多,而东江兵只要能维持,毛文龙的地位就能保持稳固。

公私有别,说到底都是为了钱包。

眼看建虏跑出了射程,郑芝豹下令撤退。

毕里河不算小,还是不够海船施展的,掉个头要用半天功夫,生怕搁浅了。

到了海面上,大家欢天喜地地腌制人头,准备送回去让皇帝开心开心。

皇帝不开心。

倒不是说对天启老哥多有感情,而是太沉了。

因为改了墓地,拖到现在才下葬,而且寝陵规模一减再减,小老弟觉得过意不去。

赔罪,亲自抬棺。

这样一来,谁还敢说皇帝不悌?

只是苦了皇帝。

说实话,一群人抬棺材,分担到皇帝肩膀上的重量并不重,奈何这肩膀上的肉疼啊。

没抬过重物就是这样,肩头经不得压。

想到省下来的银子,忍了。

敲敲打打中,送葬队伍到了南海子。

熹宗,德陵。

京营和羽林卫列队迎接,排场不小。

外围是灰砖墙,普通的围墙,不是其他帝陵的城墙,里面的路同样是砖头铺成的。

地宫前面有神主碑,没有别的附属建筑,什么殿堂、明楼、宝城,想都不要想。

耗银三万两,预计全部完工后,花费十万两。

不要说跟成祖六十根金丝楠木的大寝宫比,跟任何皇帝比,都是寒酸的不能再寒酸了。

但是皇帝自己的寝陵就在旁边,同样的规制,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哦,皇帝的寝陵会多一座配殿,以供陪葬帝陵的功勋享受。

最主要的是,皇帝亲自抬棺了啊。

去看列祖列宗,哪個有当今这般诚心实意的?

当天启老哥被放下时,朱由检长长地舒了口气。

只是如此庄重的场合,不好去揉肩膀,只能略微扭一扭。

祭拜结束,告辞。

因为京营、羽林卫的驻地就在这里,无需另外派遣守陵军,只调拨几个太监负责上香祭拜便可。

骑马回城,轻松。

回宫后,朱由检去了慈安宫,刚见到皇嫂,就是一个长揖。

张嫣大惊,连忙侧身避开,道:“皇叔如何行此大礼?”

朱由检说道:“去岁以来,德陵规制一减再减,并未曾与皇嫂商议,皆为朕独断。

朕可以说服内外,却不能欺瞒皇嫂,这件事上于国有利,于私,确实委屈皇兄皇嫂了。”

皇嫂也是要入德陵的。

老哥寒酸,嫂子也体面不起来。

“左右一丈之穴罢了。”张嫣叹道:“若是国朝就此灭亡,说不得骨骸散落于野而尸体倒悬于树,何言委屈?”

皇嫂是读书的。

南宋灭亡,元朝的江南佛教总管挖掘诸帝陵,取金玉珠宝等陪葬品。

那个时候不讲究环保,更不在乎吓坏小朋友,枯骨就随便扔在野外。

宋理宗因为防腐而灌了许多水银,被倒吊在树上沥干后,又被砍下颅骨做成了酒杯。

也就老朱视宋为正统,扫掉蒙元后下诏将流失在北方的理宗颅骨和其余诸陵归葬旧陵,才让南宋诸帝保留了一些体面。

“如今国事艰难,诸事从简理所应当,待国朝中兴,各殿再补不迟,皇叔无需为此烦恼。”张嫣温言安慰。

“多谢皇嫂体谅。”朱由检起身,道:“请皇嫂保重身体,只要皇嫂长命百岁,必然能看到德陵扩建时。”

“皇叔无需急躁,按部就班即可。”皇嫂盈盈一礼,转身回了屋里。

朱由检没有留恋。

回宫后换了甲胄,再次去了京营。

国事为重,各部司衙并不会因为一个皇帝的下葬而停止运转。

刚到京营门口,就见一群人当道跪着。

因为有京营兵围着,护持的羽林卫就没有阻止皇帝往前。

“陛下。”孙传庭过来拜下,道:“此乃宛平百姓,欲投军。

然而本次募兵之定额在陕甘山西与江淮运河漕工,并无直隶百姓。”

“陛下~”其中一人叫道:“宛平百姓感念陛下恩德,无以为报,只有一条贱命能拿得出手。

陛下,我等不要安家费,不要军饷,只要给口吃的,不论是去打建虏还是杀叛贼,绝无二话。”

看着有些眼熟。

朱由检招招手,道:“上前说话。”

那人一个滑跪到了近前,就势拜下:“草民韩二狗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乐了,道:“哦,是你啊,有长进嘛。”

韩二狗回道:“承蒙陛下夸奖,草民专门请教了人。”

“京畿百姓算不得富庶,然而皆有营生。

今岁,朝廷于京畿各地开垦荒地,招募无田人家耕种,各地主被迫减租。

据朕所知,尔等勉强能够维持温饱,可是实情?”朱由检问道。

“圣明无过于陛下。”韩二狗道:“确实如此,像我等矿工收入倍增,年节不只能买些肉,还能给婆娘扯两尺布。

陛下恩德,草民等感念不已,因此来投军,只为报答陛下万一。”

“事有轻重缓急,人有贫富饥饱,如今陕北、甘肃旱灾不断,运粮赈济损耗巨大,因此募兵四万,并迁其家口。

如此,朕得兵而民得活,朝廷减轻负担。

尔等有心报国,朕心甚慰,然而朝廷钱粮有限,所募兵员因此定数,尔等入京营,则各地依数核减,所减人家,衣食无着,惨不可言。

是以,朕只能辜负尔等拳拳之心。”

“陛下,草民不要饷银……”

朱由检抬手阻止了韩二狗,道:“军饷,不会因为你不想要而不发,军中制度,不容动摇。

回吧,做工耕种,同样是在为朝廷出力。

须知朕身上衣,口中食,皆尔等劳作所得。”

见皇帝态度坚决,韩二狗拜别,挥泪而去。

旁人不敢啰嗦,巩永固却没有太多顾忌,问道:“陛下,他等皆怀忠义,纳入军中必不惧死,左右军中不缺这点粮饷,何不收下?”

朱由检看着韩二狗等人的背影,感慨道:“饥者得食,寒者得衣,食肉者得富贵,富贵者得美名,则何人不忠义?何人不效死?”

“陛下圣明,臣浅薄了。”巩永固若有所思。

皇帝的角度到底和寻常人不同。

普通人示恩于人,最多惠及一地,死心塌地者万八千,而皇帝示恩于天下,则上下死心塌地。

此谓:仁者无敌。

当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相对百姓仁,就得对文武不仁。

看着紧闭的大门,刘宇亮满脑子怨念。

好不容易借到盘缠回到了老家,门都进不去。

大写的“滚”字。

妻子?

妻和离,子改姓,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你不仁,我不义,等着。”刘宇亮牙根紧咬,捡起脚下的五两碎银子,转身往城外而去。

这中原不混也罢,西虏、东虏,总有一款适合我,待控兵百万南下,看你跪在我脚下哭!

刘宇亮暗暗发誓,一定要给朱由检一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