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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爹,别狂

周围冰雪未化,天空中的太阳看着很苍白,犹如地面的千余军兵一般有气无力。

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部军兵都很精悍。

家丁都这样,平日懒如猫,上阵猛如虎,当然,主将拉胯,家丁就是真的猫。

毛文龙拉着毛承禄,说道:“大郎,回来的时候做的像一点,防止朝廷派人询问,漏了破绽。”

“爹放心,孩儿晓得厉害。”毛承禄应下。

“速去速回,为父这就写奏报,你们兄弟也该往上挪一挪了。”毛文龙如同老父亲一般。

“多谢爹,孩儿这就去了。”毛承禄拜别,带着队伍出发。

一些人背着包裹,圆圆的,有经验的一看就知道是脑袋。

好在左近都是自己的干儿子们,倒也不担心有人说闲话。

目送毛承禄离开,毛文龙转身回营。

刚歇口气,有信使匆忙奔来,道:“总督,朝廷邸报。”

“邸报有什么好看的,看把你急的。”毛文龙随手接过,放下桌子上,挥手道:“给兄弟来杯茶,歇口气再说话。”

“多谢总督。”信使兵十分感激涕零。

不是因为一口茶,而是这真把自己当兄弟的态度。

毛文龙喝着茶,随意地翻着邸报。

厚厚的一沓,没有三五天看不完的。

大多是各地庆贺皇帝圣诞的奏折汇总。

“呸,一帮阿谀奉承之辈,但凡把这精神用在国事上,何至于此。”毛文龙不屑地冷哼一声。

忽然,噗嗤一声,毛文龙鼻孔里喷出一道茶水,咳个不停。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毛文龙惊叫道:“全歼五千,怎么可能!”

“爹~”干儿子兼亲兵毛承功冲进来,问道:“可是茶水有问题。”

“不是。”毛文龙擦了擦鼻子,道:“朝廷邸报,独石堡全歼西虏五千。”

毛承功目瞪口呆,说道:“直娘贼,这种事都敢写,朝廷不要脸了啊?”

“原以为皇帝懂军事,懂个卵子,这么假的消息竟然看不出来。

不对,或许是死要面子,嗯,肯定是这样。”

念头转动中,毛文龙抽出邸报,认真看了起来。

全程不屑。

多少年了,也就帮朝鲜打倭寇的时候有这战果,对西虏,能守住就不错了。

看到后面的内阁、兵部、都察院等部门的签名加印章,毛文龙感慨道:“想不到,袁可立也堕落了啊,终究沦落成了媚上小人。”

毛承功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道:“有袁太保认可,应该不假吧?”

说这话是有风险的。

自从翻脸后,毛文龙就对“袁可立”、“袁巡抚”、“袁太保”之类的词过敏,听到就会生气。

这次没有生气。

毛总淡定地问道:“你说,什么样的神仙能打出这仗来?”

毛承功想了下,道:“或许关爷爷岳爷爷戚爷爷能行。”

“练国事不知哪蹦出来的杂毛,奉承皇帝与爷并列,嗨,一下子就被打死了。

刚任命個总督,反手就被打死了,皇帝的脸往哪搁?得了,随便吹一波,就吹杀了五千吧。

也不想想,大家都是傻子嘛?能信才怪了。

袁太保啊袁太保,还真以为他有多正直呢,当了首辅,不也舔皇帝的沟子了。”

毛总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大家都干了,凭什么针对我?

现今好了,袁太保也是为保住地位不讲原则的俗人一个。

鄙视之!

不对,咱都总督一方的大佬了,必须得弹他一下啊。

“来人,取笔墨来!”毛文龙喝道:“某咱上奏,劝陛下莫要被小人蒙蔽了。”

“总督,谁是小人?告诉兄弟们,砍了他!”陈继盛带着耿仲裕等人走了进来。

“袁可立为首的一帮子人,好家伙,居然敢说独石堡杀了五千西虏!”毛文龙感觉很痛快。

不是因为大胜,虚报的五千……咱当年一箭未发就干掉了五万呢,咱吹了吗?没有啊你知道不,咱这么低调的人,不会吹牛的!

嗨,当初假正经的清倌人非不信,如今呢?终究还是出了阁,成了搔首弄姿的老娘们儿。

痛快。

必须弹一下。

“总督,上书倒是可以,不妨先看看封赏,也好有理有据。”陈继盛建议。

毛总点着邸报说道:“耿仲裕,你来读,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是。”耿仲裕拿起邸报,就着毛总看的那页读了起来。

“西虏陷独石堡,陛下大怒,以京军两千支援,练国事合本部三千与蓟镇三千,总计……当场斩首五千,十户以及以上百余献俘阙下。

上曰:西虏犯朕国境,害朕百姓,杀朕总督,万死不赦,皆斩……”

“啧啧,真是脸都不要了,以后谁还敢卖活口过去?”

“是啊,百多个俘虏,最起码一万两,不知道哪个部落赚了这笔钱。”

你们在影射本督?毛文龙咳嗽一声止住议论,示意耿仲裕继续读。

“……追封练国事永城伯,予世券……”

“直娘贼,太不要脸了!”

“是啊,我等打生打死,他等倒好,买些人头,虚构一战就得了伯爵。”

“总督,弹劾,必须弹劾,这怎么忍?”

诸人当场爆炸。

吹牛逼就算了,大家都在吹嘛。

吹的太过,大家只是笑笑,但是吹出一个伯爵来,怎么忍?

都是求升官发财,咱老老实实拿命拼,你倒好,吹一波就是伯爵。

不服!

“伯爵!”毛文龙冷笑道:“想本督出生入死多年,兄弟们鞍前马后,连个世券都没有,练国事凭什么?

待本督上书,若没个说法,咱就卸甲回家去,谁爱干谁干,不伺候了。”

“对,就该这样,直娘贼!”

“原以为袁可立真的清正,原来也是如此不要脸,让他滚。”

“革职抄家,说不定家里藏了多少钱呢!”

诸人纷纷附和,议论不绝。

“总督,诸位哥哥……”耿仲裕看过去,欲言又止。

陈继盛不耐烦地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有屁就放,跟个娘们一样。”

“这……这可能是真的。”耿仲裕吞吞吐吐。

“什么是真的?”毛承功没反应过来。

“孔有德为先锋,领军拔哨,斩首两级……奋勇当先,斩首五级,合计七级,授前哨营先锋游击,署本营事。

尚可喜先锋有功,斩首三级,授哨官,权副守备,李应元斩首二级,授队官,权哨官,毛承祚斩首四级,授把总,权守备,耿仲明奋勇当先,负伤,后为赞画有功,赏银十两……”

“直娘贼,真的假的,孔有德那小子斩首这么多?”

“做的也太假了!丁老四那夯货怎么杀那么多的?”

“耿仲明那三脚猫受伤了倒也正常,只是凭什么赏了十两?”

“继续读,看看咱东江出去的都干了什么!”毛文龙声音沉重,心情更沉重。

当初为了有个眼线,因此派毛承祚进了京营,结果一不小心,斩首四级……

参战的东江兵有五百人,阵亡二十一,伤十八,获斩首功的有一百二十三人,全部选择了升职。

至于集体斩获,大家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杀俘。

正常。

易地而处,毛总被干掉了,大家肯定得疯狂报复。

前提是报复得了。

“总督。”耿仲裕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么详细,不像假的,要不要派人去问问?”

毛总脸上没了笑容。

诸人都是面面相觑。

吹牛吹到这份上,完全就不怕被戳破,倒像是真的了。

这时,有一兵在外面探头探脑地观望。

“有事就滚进来,鬼鬼祟祟干嘛?”毛文龙很暴躁。

小兵进来,道:“总督,耿哨官的家书。”

毛文龙指着耿仲裕,道:“读出来,兄弟们听听。”

“末将领命。”耿仲裕暗暗祈祷自家老哥别哔哔太多,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老弟最近怎么样?老哥点子背,碰到硬茬了,差点被踹死,幸亏孔有德那家伙拉了一把。

哎,一个人头没捞着,丢人。

还好,俘虏的全部杀了,分了不少钱。

不是哥哥不给你分啊,是皇帝赐婆娘,要留着做聘礼,等下次再打一仗分了赏钱,给你留着娶婆娘。

这次仗打的凶,总督都死了一个,还是卢提督厉害,那大刀耍起来,杀人跟割草样。

说起来也是丢人,提督进士出身,书生一个,全军五万厮杀汉,就没一个打得过他的,嗨,别提了。

不过这仗打的爽快,五千西虏,一个没跑的脱,全留了下来。

我们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圣诞大典,推着一车车人头,可把京城大姑娘小媳妇吓着了,嘿嘿。

你要是能请到假,三月份来一趟,喝喜酒,你孔家哥哥,毛家哥哥,都让皇帝赏了个婆娘。

好好跟陈副总兵说,他人不错,应该会给你假的,就这样。”

耿仲裕放下家信,颇有些尴尬。

嘲笑了皇帝一顿,刚要写奏折弹劾袁可立,就被打脸了。

来的太快了。

战报和封赏能造假,家书还有必要造假吗?难道皇帝用美色收买了耿仲明?有必要玩成这样?

就在满堂沉默时,又有一兵进来,双手举着一封信,道:“总督,三十七公子家书。”

毛文龙取过递给耿仲裕,道:“仲裕,你来念。”

我为什么要识字啊?耿仲裕满心郁闷,打开念了起来。

不同于耿仲明的乱糟糟,毛承祚的信就详细多了。

冲独石堡失陷到出兵到打仗再到战果,事无巨细,写的明明白白,耿仲裕感觉比自己读过的书都多。

“……军器监新制火枪,极其犀利,两层重甲不能挡,又铸新式火炮。

如今孙赞画为枪炮总教习,又有佛郎机人襄助,不出一年,枪炮营可镇压天下。

君圣臣贤,国势日上,待京营练成,区区建虏,插标卖首尔。

儿子幸立微功,蒙陛下赐婚,恳请父亲进京见证……”

老实人以为只是毛承祚邀请干爹去参加婚礼,有心眼的听出了题外之意:爹,别狂,朝廷变厉害了,不信你自己来看。

毛文龙脸色数变,最终长出一口气,道:“承功,去叫承禄回来。”

“爹?”毛承功呆了一下。

朝廷厉害归厉害,这实打实的首级,怕什么?

“时日不对啊。”毛文龙叹道。

腌制加冰冻处理,保持不了新鲜的,到了京城,难免被人看出破绽。

以前也就罢了,一哭二闹三辞职,朝廷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如今京营那么多能打的,真惹火了皇帝,怕不是真的只能辞职了。

级别还在,尊贵依旧,没了实职,谁给你送钱?

还是认……绝不是认怂,这是对皇帝的恭顺,人臣本分,咱毛文龙一直对陛下很恭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