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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一颗红心向自己

十月廿一,虽然外面的天气颇为寒冷,但室内的火龙正旺,需着单衣才不会出汗。

却暖不热三国公的心。

三人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脸色阴沉的能够滴出水来,全无昨日的意气风发。

良久,徐希皋开口道:“不能就这样,百多万两银子,不能放过!”

“联系沈家,让李守锜去,他不是想复爵吗,没钱复个屁!”张维贤咬牙切齿。

朱纯臣面色凶恶,道:“收权也就忍了,还不让捞钱,这是逼我们去死!

反击,必须反击,让那小儿知道,这天下不只是朱家的,也有勋贵一份!”

三国公想搞事情,陕西同样暗流涌动。

延安府安塞县北二十里的延水河道里,十数人借着河堤躲避寒风。

忽然,一人从远处狂奔而来,低声叫道:“高大哥,有个骑马的来了。”

高迎祥倏地站起来,问道:“就一個人?”

“对,单人独骑,干不干?”

“干!”高迎祥拍手,道:“一匹马,够家里老小过冬了,人剥了也能换几斗粮,衣裳鞋袜都值钱。”

一声令下,各自准备。

不一刻,马蹄声接近。

“拉~”高迎祥怒吼着,用力一拉。

绊马索忽然弹起,骑士急忙勒马,却已经迟了。

马蹄撞在绳上,当即把骑士掀了出去。

“冲啊~”怒吼中,高迎祥从河堤里跳了出去。

没有草丛。

延安大旱,草木皆食,大地光秃秃一片,河道左近亦是如此,想蹲都没得蹲。

“我乃钦差东厂……啊~”

骑士话没喊出,便被高迎祥捅穿了脖子。

“快,拖下来处理。”高迎祥一声令下,诸人齐齐动手,把尸体和断了腿的马拖下了河堤。

扒衣服时,一封信跌了出来,高迎祥捡起打开。

闯王不识字,何故乱翻信啊?

“老幺。”高迎祥叫人。

“大哥,什么事?”老幺问道。

“看看这封信写的什么?”高迎祥把信递了过去。

老幺是秀才。

天灾连绵,该给的补贴拿不到,几亩免税田颗粒无收,眼看着要饿死,得了高迎祥接济后顺势入了伙。

“……安塞知县李存斌奏陕西布政司,以灾情为由免赋税并积欠,然依旧追缴并贪入囊中,但有无力缴纳者,拷打致死。朝廷免赋税布告抵达,隐匿不示于乡野。流民入城者,全部驱赶。东厂甲乙号呈报。”

读完,老幺说道:“大哥,朝廷查李贼的密探,好像杀错了……”

“错什么?什么错?官官相护,报上去又怎么样?能给你一口饭吃?”

因为长久不洗脸,诸人看不出高迎祥脸色如何,却听出来心情不好。

“行了,收拾……算了,把他埋了,这个牌子……”

“东厂的腰牌。”

“呸,朝廷鹰犬。”高迎祥把牌子扔到尸体上,道:“挖个坑,一起埋了。”

就在高姓闯王带着收获回家时,钱谦益终于到了西安城外。

满地的人。

有气无力地躺在草丛里,看到大队人马经过,全无半点反应,宛如尸体一般。

“如此多灾民,陕西三司全无半点作为?”老钱怒火上涌,恨不得把原巡抚巡按布政使全部挂墙上去。

“大人。”车旁的游击将军冯晋祥说道:“若非官府接济,这群流民早跑了,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将就着吊口气。”

就在钱谦益要多问时,陕西巡抚曹尔祯、布政使王徵带领大小官员迎来。

“钱总督,成巡抚,久侯多时了。”曹尔祯远远招呼道。

“曹巡抚。”成基命跳下车,道:“有劳远迎。”

一番寒暄客套,诸人进城。

城门有军兵把守,城墙上同样有军兵。

“曹巡抚,防民甚于防贼,是何道理?”钱总很不痛快。

曹尔祯叫苦道:“流民进城,非抢即盗,城中百姓苦不堪言,不得不严加防备啊。”

“巡按袁鲸何在?”成基命岔开话题。

“袁巡按去秦王府化缘了,期望借的些许粮食救济流民。”曹尔祯脸色复杂。

虽说不怎么对付,但是对袁鲸那铁公鸡身上拔毛的劲头,曹尔祯还是服的。

“陈巡按庄布政使何在?”成基命又问。

曹尔祯说道:“近闻贼人欲犯西安,陈巡按巡查军务去了,庄布政使正在延安府核查灾情。”

到了巡抚衙门,交割了手续,曹尔祯没有说什么接风洗尘的客套话,迫不及待地就走了。

大车小车二十多两,车辙咯吱作响,装满了银钱。

他可是明日黄花,陕西军兵不害他就不错了,还想着护他出陕?

正好跟着冯晋祥的队伍回潼关,出了潼关大体上就安全了。

安顿下来,成基命与钱谦益商议怎么办。

“下官以为该清点钱粮。”刘宇亮插了嘴。

从出发到现在二十天,刘宇亮一直跟着钱谦益,非要当他背后的男人。

澄城?

谁爱去谁去,反正刘宇亮是绝对不去的。

得了提醒,成基命与钱谦益令人送来账本。

直娘贼,偌大的陕西,存银仅仅两千余,粮食五百多石。

也就曹尔祯还有些良心,否则大笔一挥,这些钱粮都在流民得肚子里。

钱谦益问道:“还得想办法筹集钱粮,不如召集城内大户?”

“不可能。”提学韩敬说道:“我等早已经试过,都言天下首藩在此,安得小民出力。

袁巡按日日上门,秦王拒不出力,此事就这么僵持了。”

说袁巡按,袁鲸就回来了。

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定然是颗粒无收。

钱谦益气坏了,拍案而起,道:“太祖封藩王,本为戍边安民坐镇一方,这秦王历代受陕西百姓供养,如今天灾无情,百姓流离失所,秦王却一粒米不肯出,这天下,难道不是朱家的天下嘛?”

“钱总督啊,秦王若有这个觉悟,在下何至于此啊?如今二位履职,在下就回去了。”说完,袁鲸步履蹒跚地走了。

“不行,我亲自上门去说。”钱谦益按耐不住,直奔秦王府。

好大一个闭门羹,顶得胃疼。

秦王朱存枢王令:秦王府封闭一月,不见外客。

这天下是朱家的,却是朱由检家的,不是他朱存枢家的。

当初朱老四一通忽悠,让宁王朱权主动“被挟持”,结果夺了鸟位不认账,大家可记着小账呢。

成基命很气,立刻就要写奏折弹劾,但是想了想,颓然放弃。

不捐款不犯法,捐款可能犯法。

混吃等死的藩王才是好藩王,真要大笔钱粮捐出来,老成就该考虑是不是要弹劾秦王“邀买民心、蓄谋不轨”。

皇帝不知道钱成二位卿的苦恼,知道了也只能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此时,皇帝正在接见沈有容的大儿子沈寿岩。

“非臣父不愿北上,实乃病体沉重,不良于行,臣临行前,臣父已整日昏睡。”沈寿岩说道。

“良将白发,朝廷亏待沈老臣啊。”朱由检叹息道。

山东副总兵,这就是沈有容退休前的级别。

不得不说,确实是亏待了。

沈寿岩拜道:“臣父闻陛下言,定然欢喜,只恨不能为朝廷效力,平靖四海。”

朱由检扶起他,道:“与朕说说海上情况。”

“臣虽是长子,却文不成武不就,知之不详,陛下莫怪。”沈寿岩打了预防针,说起了外界情况。

福建海禁形同虚设,内地把货物运至海岛,海商分运南北。

北上主要是往朝鲜倭国,南下至南洋诸国,北上的来往无阻,南下的则要泰西人交保护费,或者直接出售给盘踞濠镜澳的佛郎机人。

“亦商亦盗,日进巨万,善恶难辨,唯利是图。”沈寿岩给海商们做了总结,鞭辟入里。

“卿以为,可能招降各海商为国朝所用?”朱由检问道。

“此事不难。”沈寿岩回道:“一则有朝廷旗号可光明正大行事,二是可以光宗耀祖归乡,因此招降不难。

难的是,彼辈多为利益考量,若朝廷令其效力,轻则推诿阻碍,重则再行叛乱,只怕有害无益。”

“郑芝龙如何?”朱由检问道。

沈寿岩想了一下,摇头道:“陛下恕罪,臣未曾听闻此人,可是新近崛起的巨盗?”

也不能怪沈寿岳,沈有容退休的时候,郑芝龙还没继承干爹的遗产,确实没什么名气。

“卿可愿出仕,助朝廷操练水师?”朱由检又问道。

沈寿岩道:“臣不通文武,不敢耽误陛下大计,又要侍奉父母,然臣弟岳、崇、峣皆有文武才,可为陛下走狗。”

“卿倒是老实人。”朱由检拍了拍他,道:“拟诏,授沈有容柱国,加太子太保,兵部侍郎,荫其子沈寿岩锦衣卫千户,赐世券,召其子沈寿岳、沈寿崇、沈寿峣京营效力。”

“臣及臣父叩谢天恩。”沈寿岩语带哽咽。

这可不只是富贵,更是对沈有容一辈子的肯定。

等沈有容腿一蹬,马上就有谥号,真正的可以含笑九泉的。

“陛下,臣以为当今国朝水师多以商船为战船,击盗勉强支应,镇压海疆则不足。

泰西诸夷,船大且坚,炮多且利,国朝海船难望其项背。

且如今战法还是以火船突进而后战船接舷,难挡夷船轰击。”

“卿有如此见识,何言文武不成?”朱由检说道。

不要说认识到中西差距,就是愿意放眼看世界的都没几个,从这点上来说,沈寿岩已经可以了。

“臣只是学臣父言,详细并不明了。”沈寿岩说道。

沈寿岩离开,皇帝继续考虑郑芝龙。

沈寿岩的评价很对,海商不足倚重。

郑芝龙接受招安只是为方便扩大生意,到了南明时把控朝堂,一度气的皇帝要跳海,最终降清。

反复横跳,一颗红心向着自己。

相比他的老前辈郑和,郑芝龙差了不止亿点点。

讽刺的是,他们才是大明海权的宣示,最主要的是,有钱。

嗯,既可以暂时稳固海疆,又可以赚一笔,你说皇帝怎么办?

诱惑太大啦,皇帝真忍不住,恨不得立刻就派人南下招安郑芝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