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柔看着柳茵茵怀里粉红色的包被。
娇嫩可爱，同阿爸前几日翻出来的那个属于她的包被一样，淡淡的粉色，材质是最纯粹的棉，不知寄托了多少属于母亲的爱，摸上去一定十分温暖。
可现在躺在里面的婴儿却面色铁青，呼吸不再，成为冷冰冰的遗体。
纵然为人父母于她而言是太过遥远的存在，可她也忍不住有些动情，话语中带了些微微波澜。
“无论你做过什么，都同你的孩子无关。”
柳茵茵听在耳里，眼中的痛苦减缓了几分，好似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语气凄苦道。
“她昨天下午才经过抢救，医生明明都说抢救成功，她已经好了，没有危险了，住进了保温箱，昨夜我隔着玻璃窗都听到她哭的好大声，真的好大声，就因为这个我才终于睡着了，就这么一晚，她就在睡梦中没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睡的！”
唐心柔这才注意到，她形容枯槁，再无从前精致温婉的模样，双眼下的浓重眼袋，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妪，却不像是这几日才形成。
“阿爸，阿妈，小波，是你们的冤魂干的吗？”
果不其然，很快，柳茵茵就提到荣家别墅里遭遇双重谋杀的三名死者。
唐心柔还以为她操纵杀人后，内心并无多少愧意，看来却也是夜夜梦魇。
“你们要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让我赔命给你们啊，为什么要倩倩的命...”
与其说是在对唐心柔倾诉，不如说她是在自说自话，整个人了无生气，唐心柔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向她接近，距离婴儿也愈来愈近，眼看两人之间仅有两步之遥，却听她几近疯癫道。
“不行，我要带着倩倩去地府找你们报仇！”
说着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后走了一步，站在了铁栏杆，唐心柔赶忙出声制止。
“不要！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柳茵茵对她的挽留毫不在意，反倒是一只腿已经翻了出去。
现在她婆家人死的死，关的关，父母那边也断绝了关系，可以说现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是她在乎的了，唯有...
唐心柔握了握拳，高喊道。
“倩倩！”
听到这个名字，柳茵茵下意识的转过身来，唐心柔赶忙呼喊道。
“倩倩的死因都没搞清楚，你就想让她再死一次吗？”
“死因？”
柳茵茵喃喃的重复，唐心柔见她怔了怔，赶忙又往前走了一步，诱哄道。
“是啊，你不是说昨晚她还好好的吗，突然就没了，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你至少要搞清楚，不能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唐心柔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柳茵茵放下此刻必死的决心，先前阿美跟她讲过，要寻死的人一旦过了当时当下的冲动，一般都会放弃这个想法。
而柳茵茵是香江大学的高材生，智商很高，先前只是被女儿忽然的死亡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要去思考这一层，现在忽然被眼前的Madam提醒，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点头道。
“是啊，倩倩手术都成功了，明明脱离危险了，怎么会突然又出状况，这不合常理...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我不能让倩倩死的不明不白...”
看她神情松动，唐心柔赶忙朝她伸出手，柔声道。
“好，那你先跨回来，你站在那里太危险了...”
“好。”
柳茵茵点了点头，一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一手朝着唐心柔伸过去，眼看一热一冷的指尖就要相碰...
叮—！
忽然！
粉色的包被中，一枚玉制平安扣忽然从被子中滑落出来，在栏杆上碰出声响。
那是十个月前柳茵茵在慈山寺观音庙前跪了三个钟为腹中女儿祈求的平安扣，不知陪着她渡过了多少独守空房的不眠夜，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捞，不仅没捞到，自己反倒脚下一滑，瞬时整个人腾空朝下坠去。
这是十二层的高楼，要是坠落下去，整个人肯定要摔成肉酱。
“啊！”
本能的求生意识让她发出仓惶叫声，高举着手试图抓住栏杆，却堪堪错过，闭眼绝望之际，一只温暖的手却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抓紧我！”
她下意识反手抓住那只温暖的小手，惊慌抬头，只见上面的Madam脸色波澜不惊，一只有力的臂弯在宽松T恤中凸显出强韧的弧度，给她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柳茵茵的身高有一米六五，刚生过孩子，身材也不纤弱，又抱着孩子，足有一百五十多斤，重量都吊在唐心柔一只胳膊上，唐心柔也并不算轻松，咬了咬牙，双脚用力抓地，俯下身子，将抓着栏杆的另外一只手伸向柳茵茵，吼道。
“把孩子松了，另外一只手也来抓住我，我拽你上来！”
柳茵茵低头看着自己怀里没有任何声息的小女婴，双眼赤红，眼泪噙满眼眶，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求你，我不能，不能丢下倩倩！”
说着她拽着唐心柔的那只手更用力了几分，但她身体太过虚弱，因为情绪激动，手上出了一层滑腻的热汗，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又往下滑了几分。
唐心柔赶忙用另外一只手死死抓住柳茵茵，但她自己也因为受力太过，大半个婶子不受控制的往栏杆另外一侧滑落。
但好在她在危急时刻，用脚钩住铁栏杆，整个人用一种扭曲的姿势保持住了平衡。
但现在她要负担的重量，却不仅仅是一百五十多斤，还有她自己的重量。
飒飒秋风犹如镰刀，刀刀割在柳茵茵裸露的手腕，阴冷逼人，她自然也能感受到抓住她的力道在逐渐减弱，期期艾艾的看着头顶的Madam，总觉得她随时都会放手，任凭自己这个罪人坠入十八层地狱。
唐心柔白皙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手上青筋爆出，胳膊也发出骨节扭动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随时会被撕裂开来，却始终没有放弃，眼神依旧坚定，一字一句道。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抓—紧—我！”
她的声音是从齿尖迸发，因太过用力，一张姣好脸蛋涨得通红，柳茵茵想起同她在双重谋杀案的交锋，忍不住开口道。
“其实我...”
“Madam！”
此时，却听天台上，聂小江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他刚才将一大票的围观群众都赶到外面，未曾想短短的几分钟天台上就发生如此巨变，赶忙奔过来抱住唐心柔的腿。
“Madam唐，我来帮你！”
在聂小江的帮助下，唐心柔肩膀的担子终于小了许多，整个人也重新站稳脚跟，但她胳膊坚持太久，已经有些脱力，想要自己把柳茵茵拽上来有些困难，赶忙对聂小江道。
“快帮我把她拽上来！”
“哦，好。”
聂小江伸出手去，刚用力往上拽了一下，看栏杆下的柳茵茵有些如释重负，心里顿时恨意滔天，手上力道一顿，凉凉开口道。
“你发誓事后向Madam自首双重谋杀案，我就拽你上来。”
“聂小江！”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唐心柔难以置信的看向聂小江，他却背过脸不看她，只死死盯住下方的柳茵茵。
聂小江的眼神坚定执着，柳茵茵在他的眼神看到满满仇恨，生死只在一瞬，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亦不能再查清倩倩死亡的真相，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
听到她这么说，聂小江嘴角顷刻勾出一丝笑容，立马出手帮着唐心柔将柳茵茵往上拽。
早先已有护士拨打了999，此时附近的军装警也已经赶到天台，帮着唐心柔和聂小江一起将柳茵茵拽了上来。
她抱着怀中的包被，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聂小江却不给她喘息的时间，蹲在她面前提醒道。
“别忘了你刚才答应过什么！”
柳茵茵一怔，抱着女儿包被的手收紧了些，认真的看向聂小江，诚恳开口道。
“我没忘，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失去自由，我要先调查清楚我女儿的死因，我现在直接向Madam唐报警，可以吗？”
聂小江犹豫了一下，却听同他一起来医院公干的叶晴，忽然从天台门口走了进来。
“糖心，小江，没事吧？”
眼看人愈聚愈多，旁边的军装警也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有些诡异，聂小江咬了咬牙，站起身凑到柳茵茵耳边，阴恻恻的开口。
“好，那就等这个案子结束，不然你女儿死后都要下地狱。”
唐心柔侧目过去，聂小江一脸无畏的耸了耸肩，“Madam别怪我，我也是为了正义。”
说话之间，叶晴已经走了过来，带着唐心柔和柳茵茵先去急诊室里做检查。
柳茵茵倒是没什么太大的伤势，只是胳膊有些脱力，稍微休息几天就好，而唐心柔右肩有些轻微的脱位。
急诊科的护士正拨号给骨科大夫，要他们过来帮忙复位，就见她自己一拽一拉，脸上表情都没变化过，就听‘咔擦’一声，复位成功。
阿爸在拳馆和跌打馆任职，治疗个脱臼不过就是洒洒水的小事，而她从小耳濡目染，也早就将阿爸的手法铭记于心，不觉得有什么。
但急诊的医生护士可不认识什么“霹雳女警”，也不知她出身来历，拉着她好一顿批评，说她不懂现代医学，去个跌打馆看了个皮毛就胡乱复位，如果操作失误，可能会造成更重的损伤，硬是把大夫call下来，帮她做了详细检查，用三角巾固定住做了保护，又开了不少膏药和药品，嘱咐她按时吃药，过两天再来复查。
在治疗的间隙，她也让晴姐帮忙联系了何Sir，柳茵茵报了案，要对她女儿的死因进行调查，按理说这种属于普通的医疗纠纷，普通警察来调查，要医院给个说法就够了，可唐心柔却本能的觉得这起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之前舅妈和两个宝宝在这里住院，她除了要舅舅小心看护，也专门调查了一下这所医院妇产科新生儿的死亡率。
没想到是其他医院的好几倍。
医院档案科的工作人员还以为她是找茬，一脸无奈道。
“Madam，你也要看看情况啊，廖医生是香江有名的妇科圣手，有不少危重的孕妇找过来时就已经命悬一线，就算勉强把孩子生出来，肯定也比普通婴儿体质差很多，死亡率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话虽如此，但身为警察，接警了自然要好好调查一番，给报案市民一个交代。
就算这个市民是她们的嫌疑人柳茵茵。
何子明简单把毒品调查科那边的案子了结，就带着江忠义他们赶到明爱宝血医院。
唐心柔还在放假，再加上有伤在身，并未参与太多，只是默默跟在她们后面听他们和院方交涉。
医院方虽然对患者直接报警的行为略有些反感，但还是很配合的提供了宝宝全部的治疗记录，以及宝宝死亡当晚新生儿监护室的监控录像。
离开医院的时候，柳茵茵还在自己的高级病房同保姆肥婶收拾整理女儿倩倩的东西。
何子明让大家先等等，自己去同表姐说几句话。
唐心柔依靠在门口，却正好看到熟悉的身影也在病房里，是老熟人，那位夜间值护—鲁敏娜。
她耳朵高高竖起，看她一脸歉意的柔声安慰。
“节哀，柳小姐，发生这种事情我们也不想的...倩倩那么可爱...”
“其实医生和我们护士都尽力了...”
先前她确实怀疑鲁护士或者是哪位护士是否大意疏忽，才导致孩子出事。
可明知警方掌握了监控，她却还来安慰柳茵茵，应该是心中无愧。
也许是她想多了，病例上倩倩出生时就属于危重患儿，脑功能受损，病情会有所反复，甚至骤然死亡也是正常的...
她对医疗一窍不通，正好叶晴也在，便请她回去帮忙阿杰她们一起查看监控内容有无异常。
傍晚，唐心柔正在舅妈的演示下学习如何给小表妹冲奶粉。
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吗，又柔又软，但是皱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可爱，就是从这么一个小团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生命实在神奇。
正在她感慨时，外婆家里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
是何Sir打来的，喉咙听起来有几分沙哑。
“我们看过监控了，柳茵茵坚持要求对婴儿进行尸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