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伤口，可和不忍心半点都扯不上关系......”
法医解剖室内，主检叶晴掀开覆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皱眉看向赤条条的尸体。
何子明和唐心柔分别站在两边，也跟着端详起来。
肉眼可见，至少有三四处伤口，有的在抢救过程中被缝合，有的还没有，伤口的形状基本上和那柄在现场发现的柴刀差不多。
先前跟着鉴证组在现场勘探时，唐心柔还觉得凶手可能对死者有不忍心的情感在，可现在这个伤口密集的程度，已经把她先前的推测完全推翻。
凶手，或者说这个动手伤人的人，对死者绝对毫无怜悯之心，刀刀贯穿身体，明显就是想要他死。
“开始吧。”
叶晴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打破了她的联想，旁边的聂小江表情严肃的在记录本上记录。
【第一步，衣着检查】
接着叶晴就从旁边的证物袋里拿出死者的衣物，这是医院在抢救时为死者脱下的，叶晴将它铺在旁边的台子上，何子明过去帮忙，将两个台子并列在一起，尽量对齐。
这是一身很常见的工服，看上去廉价而结实，上衣和裤子基本都被血染的殷红，胸口位置印着【大宇建设】四个大字，唐心柔拿笔记录下来，只见叶晴一寸一寸的观察摩挲，半晌继续开口道。
“胸部到腹部，以及裤子裆部、大腿都有很明显的摩擦痕迹，布料碎裂，沾染了大量碎叶和土壤，没有其他的刮蹭，基本可以肯定磨损都是死者自己在地面爬行时造成的，此外还有八处贯穿刺穿的刀痕，刀痕边缘磨损，不能判断刺入方向。”
次检珠珠依次对她说到的每一处进行拍照，另外一名男助理阿信小心翼翼的将死者衣物上的附着物用镊子收集起来，封装编号。
唐心柔跟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蹙眉开口道。
“也就是说，死者并没有和凶手发生搏斗，也基本上没有抵抗？”
叶晴飞快的看了一眼另外一个台子上的死者，沉稳开口道。
“现在下结论还为之过早。”
聂小江笑了笑点头赞同，
“是啊，Madam是第一次跟进尸检过程，记住不能着急，一整个尸检过程至少也要3—4个小时，有没有搏斗，是要看看尸表检验的，下一个步骤就是。”
说着迅速在本子上写下【第二步，尸表检验】，紧接着就拿起旁边的尺子递给珠珠，阿信也过来配合。
叶晴一边辨认，他继续记录。
“身长为180厘米，体重之前测量过，为72公斤，头发长2.2厘米，皮肤苍白，双侧瞳孔...”
“手掌出现一些老茧，可能是从事重体力劳动造成的，看新鲜程度应该就是近期。”
记录完各项表面数据，她又把视线转移到死者的唇。
“有些红...”
棉签随即递送上来，她轻轻的刮蹭了一下，棉签上遗留下一抹淡淡的红。
“可能是口红，死者可能生前和人接过吻。”
话音刚落，阿信已经上前取样。
接吻？？
这个发现让唐心柔轻轻咬唇，小春死之前居然女人接吻吗？
据她所知，和小春有亲密关系的女人，就那一个。
难道那一男一女的凶手里，女的是素蓉，姜素蓉？？？
她心中一惊，叶晴却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创口部分。
“四处创口，长度分别为4.5厘米、3.8厘米、4厘米...最后一个，下方这处是1.8厘米，伤口基本贯穿，创缘整齐，创壁光滑，创角一钝一锐...”
“小江，过来帮忙，翻面。”
何子明有心过去帮忙，但又怕自己这种外行随意出手会达到反效果，只点了点头，看唐心柔在“创角一钝一锐”处重点画了记号，皱眉疑惑，抢先开口道。
“这种伤口属于单刃刺切创，说明凶器是单刃，切口的长度基本符合魏Sir他们在现场发现的柴刀，而且由于柴刀的尖端是有一个小弯，所以创口会出现长度不一致的问题。”
他的说明引来叶晴的点头，不过她并未抬眼交流，而是将注意力放在死者背后的创口。
“珠珠，这里重点拍照记录，背后的创口有八处，而且位置比起正面来说，比较偏下，创口更长一些...边缘更整齐，也更深...”
唐心柔飞速记录着，圆圆大大的字体充斥着上下行格，正准备开口，却听何Sir又抢先一步道。
“怎么会背后反而更多创口，更深？难道说凶手是从死者背后下的手？”
“这一点要看前后创口的位置对比。”
八处伤口都被一一标注出来，叶晴拿出一个塑胶的人体，将前后伤口一一点画出来，又从柜子里拿出几柄迷你的小柴刀，一一对照着伤口的位置插了上去，试验了好几次，才开口道。
“确实，按照这个前后的创口对比，凶手是从背后下的手，像这样...”
叶晴让聂小江站在她的身前，拿着一柄木制的砍刀，作势要去刺杀，不过聂小江身高172，比162的她要高上不少，刺穿的位置明显不对。
她皱了皱眉向何子明招手示意他站过来。
何子明180厘米，和死者身高差不多，她再作势去刺，位置还是不对，便将木刀交给聂小江。
“你现在想象你就是凶手，要杀掉他，用自己最好用力的姿势去刺...要连续刺，刺七八刀。”
说着又转向何子明道。
“你现在是受害者，普通人，并没有武力，呈现你突然被刺的正常反应，会很痛，很难站立。”
何子明明白叶晴的意图，死者他偶然瞥见过一次，畏畏缩缩，胆子应该不大，力气肯定也不会太大，点了点头道。
“好，没问题，来吧。”
他站的笔直，在他身后握着木刀的聂小江却有些犹豫，吞了吞口水道。
“我...我做不到啊，我干嘛要杀他啊...我怎么会去杀人...”
叶法医很擅长根据死者伤痕进行案情推演，基本可以推测的七七八八，每次都对案情有很大帮助，这个过程是绝对不能少的。
珠珠跟了她两年，深知这一点，拍了拍小江肩膀，义正言辞的鼓励道。
“为了正义！”
“好...好吧！”
这个说辞明显打动了聂小江，他舔了舔唇，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最后又重复了一遍。
“为了正义！”
“你准备好了随时开始。”
叶晴话音刚落，只听聂小江大呵一声，手中木剑毫不犹豫的朝着身前的何子明刺去，一剑下去再来一剑。
何子明被他吓了一跳，身后传来刺痛，赶忙进入情景，控制自己向下软绵绵的向下倒去。
不够，还不够！
聂小江双眼有些赤红，追着何子明的身躯靠过去，继续捅刺，一剑一剑，何子明整个身体都倒在地上看，反而更方便，直上直下的捅刺。
六刀、七刀...九刀...
聂小江身材瘦弱，木剑毫无杀伤力，却几乎要刺穿何子明身上的蓝色隔离衣，可见他用力之猛。
在一旁看着的珠珠只觉心惊肉跳，眼看着创口已经足够，连忙出声制止。
“够了够了！”
聂小江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猛力刺下去，唐心柔两步上前紧捏住他的手腕，大喝道。
“住手！”
耳鸣身痛，才令得聂小江清醒过来，手中的木剑掉落在地上，他自己也呆愣愣的跌坐在地上，满头大汗，看着何子明破损的隔离衣，吞了吞口水嗫嚅道。
“对...对不起...我...”
何子明转身站起来，看到他这副模样，赶忙安抚道。
“没关系，我没事，一点小痛而已。”
珠珠虽然心有余悸，但知小江还是新人，拍了拍他肩膀，递了纸巾过去道。
“就是，没事，没事的，带入角色，才能帮助大家破案嘛，去擦擦头上的汗喝口水再回来...”
“去吧，调整好状态再回来。”
叶晴温柔的附和，等到聂小江出了门，才对何子明说了声抱歉，重新投入工作。
“小江刚才的穿刺位置我都有记录，差不多和死者身上的差不多，说明凶手的身高大致也和小江差不多，大致在169厘米到173厘米之间。”
唐心柔迅速把这个数据记录在本子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参与尸检现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创口检验，居然就可以推测出凶手的作案过程，还能推理出凶手的身高，真是伟大的学科。
不过这也仰赖于叶晴法医的用心，她的柜子里，各式迷你凶器和木制仿制品十分齐全，严谨又认真，确实值得学习。
“准备进行第三步，尸体解剖检验。”
听着她温柔沉稳的回答，唐心柔不自觉朝她又靠近了一步。
“Y字形术式。”
阿信递过手术刀，这是要正式解剖了，叶晴的动作慢了下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从容不迫的温柔，动作却麻利严谨。
何子明有些难以接受这一幕，略微侧过身去，唐心柔却更靠近了些，光是靠一步表里检验就能得出那么多结论，她迫不及待想学习到更多，不过这一步要专业许多，她听不太懂，只能尽量跟随叶晴的手上动作一一检视。
“皮瓣向下，避开创口...”
“剥离脂肪...”
而叶晴，尽管已经得出死者的死亡原因为失血性休克，但仍一丝不苟的检验各个器官有无病变，再单独取样。
一个多小时之后，她终于交出了答卷。
“根据死者的肺泡，死者生前患慢性支气管炎，胃糜丰富，在死之前不久应该吃过牛肉和胡萝卜，而根据牙摩耗度检查，死者的年龄应该在...”
“36岁左右！”
聂小江抢答道，刚才他在外面休整了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整个人看起来一点影响都没有，反而为自己能够帮助破案感到开心，又对何子明问道。
“madam唐，给出了这么信息，应该能很快抓到凶手吧？”
唐心柔点了点头，在他眼里像是许诺，何子明赶忙补充道。
“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这一场尸检算是基本完成，只剩下取样后的各项化验，珠珠去给魏Sir送过去，小江自告奋勇要同阿信一起进行收尾善后，叶晴便先跟着唐心柔她们先出了门回到办公室。
一场尸检，就是一个抽丝剥茧的过程，结合现场检验，一下子就确定了两个凶手的特征，一个是涂了口红，穿红色高跟鞋，和死者关系匪浅的女性，另外一个是身高172厘米左右，力气不小，对死者有些仇视的男性。
另外还得知了死者的一些信息，对他生前的活动轨迹调查有不小帮助。
唐心柔又从头到尾回顾了一下自己的笔记，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叶晴动作麻利的解开隔离衣后，也跟着看了看唐心柔，赞同的点了点头，柔声开口道。
“你现在是沙展了，多学一点尸检方面的知识对以后破案和升职都有帮助，可以多来法医科观摩几场尸检，我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
“多谢晴姐。”
唐心柔认真的回复，两人的距离很近，看着很亲昵，还在努力脱着隔离衣的何子明看在眼里，轻咳两声伸了伸胳膊道。
“咳咳...刚才擦到胳膊了，有点酸，这隔离衣一直脱不下来...”
“我来帮你吧！”
叶晴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给唐心柔指了指牙齿计算年龄的公式，要她重新算一遍，自己走过去帮忙。
蓝色隔离衣套在何子明高大身躯上本来就有点勉强，刚才被聂小江那么一穿刺，系带松了，大半掉进他脖颈里，叶晴温柔的帮着他取出来，一个个的解开系带。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叶晴可以感受到何子明身姿的挺拔和淡淡温度。
“怎么没让我学过...”
叶晴正帮着整理脖颈，忽然听到一个委屈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何子明的脑袋转过来，视线紧紧盯住她那双温柔似水的眼。
叶晴只觉呼吸漏掉一拍，不自然的问道。
“什么？”
“我也想破案和升职，叶法医也教教我，可以吗？”
何子明猝不及防的转过身来，低头回答，两人之间的距离近的似乎可以听到彼此心跳。
他的话语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委屈和娇嗔，叶晴轻轻抿了抿唇，对叶晴来说，何子明不仅是能力出众的刑事侦缉组组长，更是在阿姐出事后，在她知道和不知道的角落里，陪着她一起渡过不眠雨夜的人，她想不出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干脆直接点了点头。
何子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继续道。
“那就说好了，以后要抽时间教我。”
唐心柔在努力抓耳挠腮计算数字，可面前忽然灼热起来的空气令她都嗅出一抹不同寻常，抬头一看，却看到门外林法医兴致勃勃的走进来。
“师妹，尸检做完了吗？我给你带了饮料来！沾沾烟火气息心情能好一点！”
叶晴顺势脱离令她有些难以呼吸的气氛，朝着林法医走去。
“多谢师兄，刚做完。”
林法医拎着买的可乐朝她递了一瓶，看到办公室还有另外两个人，不好意思的开口道。
“何Sir和Madam唐也在啊...不好意思，只买了四罐...”
他一向做事精简，几个人就几瓶，没想到何子明他们会在场。
“没关系的。”
叶晴笑着接过一瓶，直接递给唐心柔，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晴姐不喜欢喝可乐，我也不喜欢喝...”
同叶晴一起聚过餐，也出过现场，印象里还从来没见过她喝可乐这种饮料，从来都是一杯咖啡。
“那就...”
叶晴没想到唐心柔居然这么了解她的喜好，手里的可乐正准备放回袋子里，却见唐心柔忽然将她拿着可乐的手塞到何子明的大手里，一本正经道。
“何Sir喜欢喝可乐。”
一大一小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叶晴有些不知措施，何子明却轻轻用力捏了捏她柔软小手，接过可乐，对着林法医郑重回应。
“是的，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