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场。
到傍晚又一场。
夕阳余晖下，桌上火锅，盘子，干干净净，连一粒花生米都没留下。
这就是时代。
这个时代的乡下，大多是不讲究那些乱七八糟的，对当下绝大多数人而言，哪怕是酒席的残羹剩菜，那也是好东西，轻易不舍得扔，关系不好还分不到。
陆岩夹着一支烟，目送人群离去，看着场面冷清，不多时又坐了下来：“还有没？”
“有。”杨雪白了一眼，又端出来一口小锅，锅里是牛肉，咕咚咕咚。
随后又有两筐洗好的青菜，问道：“要不要再炒两个菜，看你光喝酒去了，眼眶都是红的。”
陆岩笑着摇头，是有点迟钝：“不用，吃点菜就好了。”
说罢招呼道：“爸，妈，你们也坐下再吃点。”
“不了，你们吃吧！”何女士神情淡淡，兀自将一些多出来没动过的牛肉鱼糕乃至扣肉丸子打包，笑着对王莉说道：“天又凉了，明天让陆强陪你去街上买两件衣服，顺道把这些带回家去。”
“不用不用。”
“太多了，这段日子，已经很好了。”
小姑娘腼腆，慌忙摆手。
倒也不是谎话，这些天下来，她都攒两百块钱了，人还隐约胖了一圈。
陆岩自顾自涮着菜：“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桌上那么多都送了，不差这点。”
“有脸说！”
“人家办两天酒都用不了这些，你倒好，一天给我糟蹋得干干净净，就剩这么点！”
冷淡不是毫无理由的。
你以为就桌上盘里锅里装得多？
你以为就没吃完的让人带走了？
NO。
那是连压根儿没动过的东西，都一人一坨带走好些。
这事何女士想着就来气。
陆岩嘿然一笑，不接话了，对重新坐下的老陆道：“妈不吃，咱爷俩吃。”
“还有我。”陆明兴高采烈。
陆强打了個嗝，松了松裤腰带：“我觉得我也还行。”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何桂香道：“吃什么吃，你以为我没看见，刚才就属你吃得最多。”
“妈……”
强子很委屈。
虽然，好像，的确是这样，可是，未来媳妇还在呢，我不要面子的？
何桂香偏就不给面子：“明天陪莉莉上街买两件衣裳，再买点东西陪她一起回家，听到没？”
这事基本上是妥了。
这些天下来不论陆强本人，还是这一大家子，都对这个勤快腼腆的姑娘很满意。
这时陆长河道：“东西捡好的买，别忘了给人家父母留点钱，等这段时间忙完，找个地方，把房子盖了，多的不说，三转一响肯定有。”
“嗯，我支援一台洗衣机。”陆岩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说道。
陆明兴奋不已：“那我呢？哥，到时候我结婚是不是也有洗衣机？”
“滚蛋，怎么哪都有你？”陆岩笑骂，去踢陆明，却差点把自己给摔了。
陆强想了想：“不要洗衣机，要电视机行不？”
“那你是不是还不要黑白的，要彩色的？”
“当……当然不是，洗衣机好，洗衣机好，莉莉，走，趁着天还没黑，咱们出去走走。”
何女士怒火熊熊好似要吃人的目光中，强子终究还是没敢造次，默默选择了屈服。
杨雪想了想，还是去抄了两个小菜，此后不久，又在陆岩身边坐下：“明天星期六小晴回来吧？”
“嗯，她每个星期六都回来。”陆岩随口说道。
杨雪笑道：“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老师你不当了，藕粉你不做了，天天拉二胡，玩？”
藕粉还是要继续做的。
今天吃席这些人也有相当一部分表示要留下来。
但那都是老陆家的事，陆岩说放手就是放手，绝不参与。
陆长河喝着白酒，道：“其实没那必要，只要你愿意，这些还是你的。”
“我知道。”
“但是我的跟是你们的完全不一样，是我的，大头就我拿走了，是你们的，老陆家才能富起来，可以老二老三盖房，娶媳妇，供小晴好好念书。”
陆岩很平静。
说完又道：“我也差不多赚够了，接下来我想把我那几亩田都种上果树，可以的话，再挖两口塘，砌上池子，养甲鱼。”
“养甲鱼？”
杨雪好笑，一边帮着夹菜一边说道：“那东西还要养啊，年前挖的都还没吃完呢！”
这事不假。
尽管年后因为比较忙，基本上就没怎么再去挖过，可家里还有。
有些是年前的。
有些是挖藕的时候弄到丢上来的。
突出就是一个吃不完，没人要。
陆岩说道：“总会吃完的啊，我不是订了报纸么，报纸上说了，现在市里的经济形势一片大好。
什么纺织厂啦，什么水瓶厂啦，还有床单厂，活力二八，又有电冰箱，洗衣机……
不信你等着瞧，今年甲鱼价格肯定涨，用不了几年，上天都有可能。”
“嗯，那照你这么说这藕粉也不用做了，干脆都去挖甲鱼。”老陆说了一句，不咸不淡，显然是不以为然。
陆岩干笑：“那这不也得好几年嘛，况且甲鱼这玩意冬眠，要想养成，似乎也没那么快，说是要六七年呢！”
顿了顿，又道：“况且藕粉我也不是完全不干了，藕粉还是要继续干的，只不过那是下半年的事，而且到时候的形势会跟现在完全不同。”
陆长河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你自己看吧，你比我们懂得多，看得也远，想做什么就去做，真要败了家里也不多你一张嘴。”
“嗯，我也支持。”
“正好我也不想种了，我也种果树，养甲鱼。”
杨雪笑嘻嘻，又往陆岩碗里夹菜。
陆岩瞥了一眼，嗤笑：“你就不怕赔了？”
“赔了就赔了呗，我有钱，就算颗粒无收，提留莪也交得起。”
提留，交给村里乡里的，属于是集体资金。
提留之外，还有公粮，无偿交给国家。
这些东西是没有起征点的，直接按土地算，折现目前约合单人一百二三十块钱。
这个钱很显然现在杨雪给得起，因为年后她的工资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有三四百。
陆岩便举杯笑道：“行啊，别到时候亏了骂我就行。”
“没事，亏了也不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