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夕阳西下。
深秋时节，天气虽热，山间凉风却是非常怡人，拂面而过，好似也吹走了不少焦躁。
借着酉时刚过，戌时初刻，仍有些许光线，燕长生迎着山风一路疾跑，浑然忘我般，在天黑尽之前回到小碗山脚下。
仰头望去，东南侧隐有光亮。
老吴看样子还没有吹灯歇息，或许是和他一样，也在心烦意乱。
这混蛋，他又怎敢不心烦意乱。
燕长生重重喘息，似要将胸腔内中所有浊气都吐出去，恢复以往的整定。他也确实做到了，待到呼吸已至平稳，双手狠狠揉了揉僵硬的脸颊，大步朝东南侧光亮方向攀爬而上。
“老吴。老吴~”
喊了两声不见答应，再次提了一口气在胸口，将喊未喊，院中传来动静：“燕..燕兄弟，这么晚了，你找俺做什么？”
找你做什么，明知故问。
燕长生捏了下拳头，复按下情绪：“没啥事，就是想找你聊聊。”
“太晚了，能.”
话没说完，燕长生直接打断：“还请吴道友今夜务必一见，弟有些心里话，一直想与兄聊一聊。”
屋内再次沉默，不久后，一人打着灯笼走到院子内。
隔着简易的围栏远远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昏暗的灯光下，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气氛显然是比较沉重。
“老吴，发什么楞？”
燕长生语气依旧如往常，听不出什么变化。
这缓解了一些紧张的氛围，老吴下意识上前几步，然后又立马刹住，压着嗓子叫喊：“燕兄弟，究竟啥事非要这么晚说，明天再说好不好。”
很显然，他在防备燕长生。
老吴修为足有练气三层巅峰，就差一步迈入练气中期，在修仙界混了这些年，没吃过猪肉，总听说过猪跑，该有的警觉意识一点不少。
可能是在今天在海大富家和燕长生碰面后，他就已经做好燕长生来找他的准备了。
此时此刻，强闯显然不明智。
不能强闯，那就只能攻心为上，议一议往日旧情。
燕长生把双手尽量露出来，声音逐渐低沉：“老吴哥，咱两认识也快半年多了吧，弟是什么人，兄难道还不清楚，为何连请弟进屋一叙也不愿为之。”
“如果兄真要这样绝情，弟这便离开就是。”
说罢转身向山下走去，院内老吴默默注视，直到燕长生背影快消失在光线中，最后一刻终于出声：“燕..燕兄弟，你进来吧！”
........
木屋内，老吴已经点亮了所有照明物。
不说将整个客厅照的跟白天一样，但视线不受丝毫干扰，也断无可能突然在各自警惕中干个什么。
燕长生对这些视而不见，规规矩矩的来到小桌前，正襟跪坐好。
老吴之前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这时像是也放松了些，在燕长生伤感的眼神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扰头：“燕兄弟，实在对不住，我还以为..”
“还以为小弟是来找兄麻烦的？”
此言一出，老吴立马又紧张起来，看的燕长生直摇头。
这人一紧张脑子就不够用，最浅显的反话都听不出来，和他交流，言语是真的要尽量直白，不能有太多超过字面本身以外的意思。
不过此时，他确实是来找老吴麻烦的。
老吴还有个问题，一紧张就要抖些真话，哆哆嗦嗦道：“燕兄弟，你别怪俺，俺..俺也不想..不想...”
“不想什么？”
燕长生自觉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根本就没心思让他再说个什么。
这话一问，让老吴知道差点漏嘴，赶紧把话止住。
稍做犹豫了一番，老吴走到燕长生对面坐下，然后眼中带着无比真诚，言道：“燕兄弟，你还记得俺那道侣不，她那城里的东家，是青屏山的大商行，背景大了去了，听说背后是咱青屏山北部的小符宗，现在是真的招收大量制符学徒，你要是愿意去..”
看得出来，老吴是念着旧情的。
或许也不是念旧情，只是良心不安，需要给自己找一些安慰。
小符宗，是青屏山三大宗门之一，能背靠小符宗的商行确实不错，可所谓的制符学徒，上次已经说过了，根本没什么前途，说不定比种地还不如。
且不说那份“工作”诱惑，燕长生从老吴的话语中突然想到什么。
他忽略了一个人，那只出现过一次的柳红。
燕长生心思转动间，暂且将此人压了下去，既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立马答应，只是面容凄苦道：“老吴哥，弟自认与兄相处的还不错，私底下一直对兄心存感激，时常想着日后有本事了，定然会报答兄之恩惠，然兄如今，为何就容不下弟？”
“弟如今并无他想，只求一席之地，安生落脚尔。”
老吴眼神略急，身体前驱，欲要说话，又被燕长生打断，道：“兄且稍等，容弟先把话说完可好？”
老吴又缩了回去，默然不语。
燕长生则继续倾诉：“弟知兄之所求，亦不愿兄自为难，这小碗山的地界，弟已经想好，日后愿让出一些，只要三分之一足以，其余三分之二皆让与兄和嫂子，以报兄之恩惠。”
“如兄还是为难，弟还可再让。”
“譬如日后租金，弟可只要三分之一的地方，付兄一样的租金，只要保证灵脉修炼之所，依旧如之前一样便可。”
话语说的真情实意，并无丝毫欺瞒。
只是这里燕长生耍了些伎俩，所谓三分之一的地盘，仅仅是活动区域而已，山上的灵气又不可能轻易切割，他依旧是照用不误。唯一的损失就是日后蓝尾鸡的活动范围变小，养殖规模要压缩一点，确实是让出了利益。
且不说心中算计，话到此处，燕长生已经眼目含泪。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先把自己感动了，反正越说越显真情流露，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与兄相争。
老吴同样被感动的不轻，脸色羞愧欲滴。
“燕..燕兄弟，你这般仁义，叫俺...叫俺...”
燕长生闻之眼前一亮，身体前倾，趁热打铁问：“这么说，兄是愿意答应小弟了？”
“俺..俺..”
老吴眼看就要答应，话语就要脱出，可最后关头，却不料此人竟然清醒过来，慌忙摇头：“不..不是，燕兄弟，真不是俺有意想要你走，红儿说了，你不走，这里太小，容不下我们三人，俺..”
燕长生缓缓坐回原位，一股冲天怒气如灌顶般，直抵脑门。
“果然是那女人，混蛋！”
既然是那女人作祟，那之前的判断，前后因果就有些颠倒了。
沉默少许，燕长生重重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海执事要涨租的事，是兄和嫂子的主意咯？”
不择言的老吴，闻之立马色变。
“你怎么..”
话虽没说完，燕长生却彻底焉了，摇摇头，没精打采道：“算了，以后也不关小弟的事了，兄既然顾虑嫂子那里，不愿答应弟之恳求，那就当弟没来过吧！”
老吴难得能听出些味儿，慌忙改口，问：“燕兄弟，你答应了？”
燕长生抬起衣袖，一点点擦拭泪痕，然后强颜欢笑：“兄对我有恩惠在先，弟心存感激，既然事关兄和嫂子的终生幸福，弟如何还敢继续强求，使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老吴顿时激动的老脸涨红，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一直等到燕长生起身，终于上前拉着燕长生手膀道：“燕兄弟，你放心，俺说到做到，一定让你嫂子帮你进龙吟坊市当制符学徒，日后...日后要是还有困难，燕兄弟尽管来找俺，俺虽然没用，但俺以前还认识些人，到时候俺和你嫂子一定全力帮你。”
燕长生依旧笑着点头，后轻轻拍了拍老吴紧握住他的手掌。
“弟就先回去收拾收拾，尽快把东西搬走..”
老吴又急忙言语：“不着急，不着急，燕兄弟慢慢收拾就行，明天俺就去城里把你嫂子叫来，让她也帮着一起收拾，跟着送你去城里安顿..”
燕长生一时不语，似在思考。
片刻后，点头同意：“如此也好，不过明日太过仓促，兄看这样如何，明日弟先自己收拾一下，顺便还要去和一些乡人长辈告别，届时怕得耽误一天，兄后天一早就去请嫂子回来，那时弟再和嫂子一同去城里，免得让嫂子来回跑来跑去的。”
老吴想也不想，立马答应：“行，没问题，俺后天一早，天不亮就走。”
燕长生再次按住老吴的手：“那就说好了。”
少许，二人又磨蹭了下，燕长生打着老吴点的灯笼，就着月色下山折返。
回到自家竹楼时，已经是亥时过了，阿黄一直等候在屋外，见主人终于回来，激动的脚不停，尾不住，一阵狂摇大尾巴。
它似在焦急询问，为何主人这么迟才回来。
燕长生稍作安抚，赶紧去把饿坏的小鸡仔喂了，喂食时，见它们状态不佳，掉了好多数据，心里疼的直哆嗦，比刚刚真情流泪时更为激动。
这可是他起家的资本！
等喂食打扫完，接着又生火做饭，解决自己和阿黄的肚皮。
这般忙碌到快子时的时候，燕长生终于整理好庶务，带着阿黄来到山巅石屋，今天，又轮到他修炼了。
这可能是他和老吴，此生最后一次轮着修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