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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动明王,为何拦路?

龙虎山上空,层层叠叠的五色祥云遮天蔽日,罗天大醮召请的一千二百位真神都在祥云中显圣。

召请雷部诸神的法坛是由张家一位德高望重的阳神真人主持。

横望山雷祖庙主持赵拙言则坐镇中坛,带领下坛众弟子唱词,诵经。

张牧之毕竟还未飞升,法坛上依旧供奉的上任雷祖“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名号。

雷祖神牌之下,受到召请的天君、元帅等各部雷神都是真身前来。

每一尊雷神都是手持法器,体罩雷光,身形在云中清晰无比,宝相庄严,眉目生动,浩荡神威震煞四方。

一时之间,自龙虎山为中心的整个江南地域,妖魔鬼怪不敢露头,邪秽魔王纷纷躲藏。

南京灵应观守静老道虽然未至阳神,但阴神凝练,科仪醇熟,受新任天师特命主持召请幽冥生死之神的坛位。

酆都大帝并未亲至,但报应王率领十殿阎君一个不缺尽数到场。

在修行人眼中,地府阴神虽然不如上界天神尊贵,但却是和凡间众生联系最密切的神明。

芸芸众生不可计数,其中九成九都难逃生死之神的管辖。

生死有序,善恶有报,亦是天地大道运行不可或缺的一环。

十王麾下判官,鬼神不便现身,则趁罗天大醮这几日扫荡四方,将天下各地潜逃的凶魂厉鬼一一捉拿归案。

有受灾惨死的,不得安葬的孤魂野鬼亦被接引至枉死城,考评功过,待阴寿耗尽后转世投胎。

一时之间,人间鬼魅阴霾为之一清,那些因鬼怪而得病者不药而喻,那些入土而不安宁者永远沉眠。

南京朝天宫主持张懋嘉的两個弟子李云崖、刘宏达扬起经幡,张懋嘉则手捏法决念动真言请神:

“千去千秽,凶恶不存。万万魔王,保命护身,玉清荡秽天尊。”

“大道洞玄虚,有念无不启。炼质入仙真,遂成金刚体,太乙救苦天尊。”

“超度三界难,地狱五苦解,悉皈太上经,静念稽首礼,九幽拔罪天尊。”

“大圣庆元吉,散花礼太空。诸天并欢悦,一切稽首恭,朱陵度命天尊。”

几位天尊的身形在祥云之中显现而出,不知是真身还是分神,太乙救苦天尊骑九头青狮,挥动手中杨柳枝洒下甘霖。

甘霖还未落地便化作袅袅清气散开,随风往四面八方飘去。

场中众道士都觉得身体一轻,神清气爽,而龙虎山附近诸多百姓,不知有多少人沉疴尽去,同时心中生出向善之念。

张牧之主持的法坛位居中央,念诵祈请咒召请三境至尊,十方上圣。

所谓三境至尊,即玉清,太清,上清三位道祖,而十方上圣并非是十位大神。

十方指四方、四维、上下,故而十方上圣指统摄三界六道亿万群生的几位大帝。

空中诸多祥云中央,渐渐又有一朵金云显化而出。

三清道祖身合于道,当然不会现身,甚至连分神也未降下。

昊天玉皇大帝、勾陈上官大帝、中天紫薇大帝等几位大帝的身影却出现在云上,通体神光耀眼,容貌威严而慈悲。

几位大帝的神形一出现,天空众多神明,无论是真身还是分神都一起朝中央躬身行礼,正是诸神膜拜。

“咚!”“咚!”“咚!”钟楼上大钟长鸣,除了三清道祖外,罗天大醮所请诸神尽数显圣。

诸神身上发出道道神光,正是以自家神职权柄为三界赐福。

从龙虎山欲要离开江西,最近的方向是往东方上饶而行。

但无量光佛带着几百僧人却往西走,就似不同修行的凡人一样,一路穿山越岭地前行。

当龙虎山上方诸神显圣时,几十里外山野之间,无量光佛、诸菩萨、罗汉以及几百普通僧人都停下脚步。

许多佛门弟子感应到道家祖庭诸神显圣的宏大气象,大多都有些面上都有些唏嘘。

孙悟空扛着棒子跳到一块大石上,挠挠耳朵轻声嘀咕了一句:“大家各修各的,羡慕人家做什么?如今佛祖都弃道归佛而来,你们还想弃佛归道不成?”

众和尚、尼姑听了这话都面有愧色,十八罗汉中的静坐罗汉,即南京清凉寺了尘禅师轻声呵斥道:“悟空!不可胡言乱语对佛祖不敬!”

孙悟空呲牙一笑,面上表情十分不以为然:“佛祖哪里会在意这些?”

无量光佛果然不在意众佛子心中的犹疑,也回头朝龙虎山的方向看了几眼,笑道:“佛家道家本无分别,都是渡人向善而已,诸佛子无需为心慕道家仙神而心生愧疚。”

众僧之中有人似有所悟,亦有人见佛祖不怪罪,心中松了口气,一起合掌道:“多谢佛祖开示。”

无量光佛有佛祖的心怀,却也知晓在场诸多佛子中八九成都做不到“佛道本无分别”。

“如今距离走出江西还有些时日,尔等随我一路向西,我当于每日夜间停歇时向尔等开示佛法,以助尔等早日明悟般若真意。”

弥勒菩萨、目莲尊者、四大菩萨、诸罗汉、佛子皆大喜,一起赞叹无量光佛的大慈悲。

于是这些和尚就白日前行,夜晚谈经说法,一路风尘仆仆往西而去。

毕方道人开始时尽职尽责地隐在暗处监视这些佛门中人,一连过了十来日,见这些和尚、尼姑果然不曾偷奸耍滑,于是也就懒得再理会了。

这位离火之精中化生而出的道人,从魔域出来后在龙虎山憋得狠了,离开众僧后也不回去,反而转向往北方繁华之地而去。

约三十余日后,无量光佛带着一众僧人一路穿山越岭,终于过了武功山,再往西就出了江西境内。

“有劳诸佛子陪我走这一场,如今前路开阔,我当返回西天,诸位也各回本寺修行去吧。”

无量光佛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衣僧人,赤脚站在诸佛子之前开口道。

来自天下各宗各寺的僧人、尼姑一起跪地,脸上都现了悲恸之色,

无量光佛满面慈悲,轻轻挥挥手:“只要尔等静心修持,日后自有入西天极乐见我之时,且去吧。”

众僧尼不敢违命,再拜之后皆腾空而起,散开朝天下各处飞去。

目莲尊者过来辞行,随后依旧返回幽冥世界。

弥勒菩萨带着两个黄眉童儿上前拜道:“今日治世之尊回归西天极乐,理当有诸佛亲迎。”

“弟子可先一步返回极乐世界,说动诸佛在大雷音寺前迎接世尊法驾。”

无量光佛一颗菩提心通明,料定自己这一趟返回西天之路不会顺遂,于是道:

“十八罗汉乃释迦摩弥如来亲传弟子,可随你一同前往西天,待大雷音寺之会后再入世弘法不迟。”

“我这随侍菩萨法力也浅薄,有劳菩萨也捎带一程。”

弥勒菩萨点头答应,带着锦瑟公主和道济和尚等十八位罗汉化成几道金色佛光走了。

孙悟空上前,合掌拜了拜:“老孙尚有天命未完,佛法修行也不够,尚入不得西天极乐,特地来向佛祖道别。”

无量光佛点头笑道:“你确实还入不得大雷音寺,可好生辅助道家主劫之人应对劫数,那时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

孙悟空闻听此言顿时大喜,朝观音菩萨挤眉弄眼地笑了几声,一个筋斗翻出便去的远了。

观音、文殊、普贤、韦陀四位菩萨都撤去变化之术,现了慈悲庄严的菩萨真身。

观音菩萨伸手一点,那正欲往后缩的头陀又变成了金翅大鹏:“大鹏明王乃世尊坐骑,我佛可乘大鹏回归极乐世界,我等四位跟在我佛之后充作仪仗。”

“善哉!善哉!”无量光佛脚下现了金色莲台,托着他落在大鹏背上。

“大鹏明王可飞得慢一些!也能留给弥勒菩萨说动诸佛的时间。”观音菩萨嘱咐。

文殊菩萨也开口:“可先往人间西方去,许多佛陀都在人间传法,估计此刻还未得知我佛即将正位的消息。”

金翅大鹏知晓无量光佛回归西天已成定局,终于放下心中执拗,口吐人言道:“各位菩萨放心,本座也是佛门弟子,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四位菩萨哈哈大笑,一起放出自家坐骑。

观音菩萨乘金毛犼,文殊菩萨乘青狮,普贤菩萨乘六牙白象,唯有韦陀菩萨没有坐骑,脚下踏着一朵青云。

“唳!”一声尖锐的鹰啼响起,大鹏明王双翅一震,拖着无量光佛冲天而起,径直往西方飞去。

无量光佛此时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法力在身,脑后功德金轮发出道道金光照彻白衣,助他抵挡劲风侵袭。

四位菩萨连忙腾空跟上,却见金翅大鹏虽然收敛了速度,四位菩萨的遁光也追之莫及。

无量光佛低头俯瞰,见脚下山川河岳都在飞快地后退。

金翅大鹏双翅再次扇动一下,就驮着无量光佛到了大明疆域的边境。

但见下方丛林茂密,大河奔流,各种木质阁楼隐在山林之中,各种蛮人在其中生息,捕猎。

接着就见地势逐渐增高,宏伟的群峰迭起,越过一道雪山,渐渐临近当年释迦立教的天竺国上空。

天竺国虽是此次量劫的佛教起源之地,然黎民百姓却不都信佛,而是诸多教派混乱如麻,一团乌烟瘴气。

而西天诸佛弘法的“蛮荒”之地,却比天竺国还要往西,大鹏明王一边飞行,一边开口大叫,刺耳的鹰啼响彻天地。

西方那些海岛上,沙漠中,或是各式各样的城镇里,一些正托钵行走四方的僧侣听了这鹰啼,都知晓新的治世之尊即将归位,连忙袈裟一震腾空而起。

一道道金色佛光充塞天地,那是西天诸佛先一步返回西天极乐世界,准备到须弥山顶,大雷音寺前迎接世尊法驾。

“圣迹!圣迹!”蛮荒百族之民见前些时日还在到处游说佛法的僧人显露神通,一个个的都跪地膜拜起来,心中起了向佛的念头。

金翅大鹏托着无量光佛在蛮荒之地转了片刻,见下方不再有佛光冲起,知晓诸佛都已经回西天去了,于是开口道:“佛祖,咱们也回吧!”

无量光佛在大鹏背上点头:“可!”

金翅大鹏又发出一声尖啸,口中吐出一道金光,将空间壁垒轰破了一个大洞。

透过洞口可见一座金光闪闪的须弥山,高不可量,连日月星辰都在绕着须弥山旋转。

山下是四大部洲和无穷大海,山顶就是治世之尊为诸佛子开示佛法的大雷音寺。

金翅大鹏双翅再煽动一下,快如一道流光似地穿过空间洞口,往须弥山飞去。

“大鹏明王!快快停下!前方并非西天极乐!”

四位菩萨从后方赶来,然而已经迟了,空间裂隙赶在几位菩萨到来前飞快地合拢,不留一丝痕迹。

韦陀菩萨手持降魔金刚杵,脸上一片焦急:“世尊只明佛法,却无大法力在身,如今又进入他人掌心佛国之中,如之奈何?”

观音、文殊、普贤三位菩萨相互对视一眼,一起开口道:“只看世尊这‘无量光佛’的称号,便可知他和阿弥陀佛有极深渊源。”

“大日如来法力无边,我们都不是对手,可速速返回西天求阿弥陀佛解救世尊!”

于是四位菩萨就化佛光返回西天极乐世界,不提。

且说大鹏明王驮着无量光佛进入“西天极乐世界”,正看到庄严浩大的须弥山就在前方。

“总算安安稳稳回来了!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金翅大鹏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双翅一震就飞过下方无量大海,朝须弥山顶上飞去。

然而飞着飞着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无论他如何扇翅膀,下方依然是须弥山脚下的净土,而不远处的山顶始终遥不可及!

“诸佛怎地还未出来迎接?不对!这不是西天极乐世界!”

金翅大鹏终于反应了过来,心中顿时大振,身上赤金色的羽毛一根根立起。

无量光佛在大鹏背上轻声开口:“大鹏明王勿要惊惧,我们如今正在大日如来的掌中佛国之中。”

金翅大鹏怎么会不惊?听了“大日如来”的名号后,双翅忍不住一僵,身形一歪,几乎欲要从空中跌落下来。

无量光佛无奈摇头:“大鹏明王可在须弥山脚停下,让我开合大日如来分说。”

“这明显是来者不善,人家岂会和你好好说……”

金翅大鹏心中嘀咕了一句,然后收敛双翅自空中降落下来。

无量光佛收了莲台,从金翅大鹏背上跳下来,站在地面上抬头仰望,见那极远处的须弥山几乎笼罩了整个视野,通体闪烁着耀眼的金色佛光。

脚下金黄色的细砂,前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娑罗树林。

娑罗林中有许多浮屠庙宇,白塔林立,佛音梵唱大做。

无量光佛就似个不通修行的凡僧,赤足站在地上赞叹:“真个是极乐佛国,掌中便有大千世界,大日如来法力果然高深!”

“大日如来将咱们诓入他掌中佛国之内,明显是心存不良要害你!世尊你怎地还赞他!”

大鹏明王变成人形跟在无量光佛身后,身着金色法袍,头戴紫金冠,双目中金光闪烁,手中提了一柄方天画戟。

无量光佛却丝毫未有慌乱之色,只是摇头笑道:“我虽无大法力,却明悟诸法皆空之理,大日如来也是佛,焉能害我?”

张牧之多次以“诸法无常,万法皆空”来糊弄佛门中人,但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此刻无量光佛说自己明悟“诸法皆空”,那确实真的明悟了的。

“世尊你虽有无量心胸,但却太天真了些……”

大鹏明王还要再说,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连忙闭口朝前方看去。

那极远处的天边,高不可量的须弥山地上突然升起一轮赤红色的大日,刺目的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山顶没有什么雷音寺,只有一座浩大无比的莲台,莲台坐着的也不是大日如来,而是一尊十分威严、凶恶的神明。

这神圣只跌坐在莲台上,目测便有万丈高下,周身皮肤成青黑色,赤发如火,三目圆睁,獠牙外露,面显大忿怒,大恐怖之相。

其脖子上盘绕着一条狰狞的毒蛇,右手中持金刚伏魔索,左手持俱利迦罗剑,剑身缠绕着俱利迦罗龙王,周身笼罩在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

“中央不动明王!”大鹏明王忍不住大叫,方才他感应到的刺目光明,正是中央不动明王身上的火光。

密宗佛法不似禅宗那般慈悲和气,而是说佛也有怒火,而所谓“明王”便是佛陀的愤怒化身。

一众明王面目多是愤怒、狰狞、凶煞、狞笑等种种可怖之相,旨为护持佛法,降服一切邪魔外道。

而中央不动明王尊,便是密宗大日如来的愤怒化身。

不过密宗所谓佛陀、明王,在外人看来总是红脸白脸而已,无所分别了。

今日大日如来将大鹏明王和无量光佛收入自家掌中佛国之中,本尊却不现身,而是派遣不动明王前来,其用意自然不言自明。

大鹏明王心中惊惧,但总算还有点担当,不肯让毫无法理的无量光佛顶在自己前面。

但见他朝前迈出一大步,把无量光佛挡在身后,提着方天画戟大喊:“不动明王!你也是我佛门弟子,为何拦住世尊去路?”

不动明王坐在须弥山定上哈哈大笑:“释迦摩尼早以涅槃入灭,我佛门哪里还有什么治世之尊?这小和尚只是一个道士的化身,安能坐镇雷音?”

“我为明王之首,自当护持佛法,震慑所有邪魔外道!小和尚来路不正,入不得西天极乐世界!”

不动明王的笑声好似洪钟大吕,又似雄狮怒吼,响彻了整个佛国世界。

“大胆!我佛门果位都以智慧称之!无量光佛深得佛法寂灭真意,正该为治世之尊!岂容你污蔑!”

“你是明王!我也是明王!真当老子怕你!?”

大鹏明王勃然大怒,摇身一变,身躯也有万丈高下,一步跨出便有几十里,提着方天画戟朝着须弥山顶上冲去。

不动明王笑的更加大声:“小小一只鹏鸟,焉敢号称明王!?”

随后这凶恶,狰狞的不动明王将身子一摇,现了三头六臂之形,中央两只手捏不动根本印,其余四只手臂各持剑、索、金刚杵、金轮等法器。

不动明王身上的火光更加耀眼,铺天盖地的威压笼罩下来。

大鹏明王还未来到须弥山前便赶到似有一座山压在自己身上,接着膝盖一弯,跪在地上无法起身。

不动明王身上的火光招摇了整个佛国。

那娑罗林,庙宇浮屠之中,冲出了无数金甲力士,护法金刚、八部天龙,手持种种兵器朝手无寸铁,身无法力的无量光佛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