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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鬼蜮伎俩

毁灭永远比建设容易。

按照现在祁连对这句话的具象了解就是,尽管刚才的战斗险象环生、你死我活,但是交战双方目标很明确,那就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弄死眼前的对方。

但是好不容易收获了一场零伤亡的“史诗级”胜利之后,轮到众人问他要办法怎么处理善后的时候,祁连却越想越觉得头疼。

那些已经在地上躺板板的五个人好办,祁连出于朴素的医生道德看了一眼,然后不带私人感情地给出了一个判断,全没救了!

那两个当场一根竹子串成“骨肉连心”的戎人还没等祁连赶来就透心凉了。

同理的还有被傻大个南宫抹了脖子的业余弓手,以及逃跑路上滚下山坡脑袋不巧撞在石头上的盾手。

五个“死人”里面,只有那个祁连和南宫刚到战场就看见躺地上OB的男人,右肺被利箭穿刺,出现了气胸,但是创口不大,放着不管,还能在呼吸困难痛苦中活几个小时,直到血液倒灌,窒息死亡。

但是不是祁连见死不救,这个真治不了,不像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和煦微笑,刚才一竹子捅穿两个人,现在满脸血刺呼啦,自我介绍叫“竭”的燕国逃奴,他当初伤的是手臂,祁连还敢冒险。

这个穿肺的,祁连连拔箭头的意愿都没有,拔了大概离快速转成肺脏大出血,死得更快更痛苦。

对了,事后才知道中了右肺才是这支袭击队伍真正的弓手,但在一开始进攻时便在一场对射中被易老头用仅剩的一支青铜箭射穿了右肺,而易老头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格挡后崩断的牛角弓弓身。

没想到呀!看起来七十岁都有的易老头,原来不止脑子转得快,还有一手这么俊的弓术。

祁连心中震惊于三臣卧虎藏龙的同时,也有点小庆幸自己这三天来收服安抚他们的决定是对的,不然这样的狠人,现阶段的祁连惹不起。

看完死人情况后,祁连就打算处理俘虏,但这也是祁连头疼的根源。

祁连也第一次做贵族,没经验呀!这上辈子还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也没人教,更没机会实践呀,即使是祁连从小爱看杂书,也不记得有什么书主讲过具体处分俘虏的,尤其还是祁连自己都还在上顿不接下顿的荒野里求存的情况下,问题就更是复杂了。

不过,无论是杀是埋,先从这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敌人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信息来总是没错的。

于是,祁连来到了第一个俘虏了面前,他穿着麻衣、会说蓟国话,但披发结辫,衣着打扮全然不同于其他两个戎人。

不过看到这个俘虏脸上的“豕”字墨青色刺字后,祁连就大概心里有个底了。

于是,祁连和易老头对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后,祁连就基本确定了,于是有些“愤怒”地质问道。

“你是蓟国人吧!还是郭氏的私奴?公子哙叛乱背后还有郭氏参与吗?”

俘虏一言不发,不过也早在祁连意料之中,虽然是奴隶,但是能被帮助前身篡位的大哥的国内最大贵族世家,现任蓟国太宰(相当于丞相)家选出来追杀祁连这个嫡脉公子的,肯定是个嘴巴严的。

不然的话,假设祁连已经被逃亡中的某国奉为座上宾了,然后他刺杀了祁连,被人抓住,那虽然大家都知道是谁干的,比如他脸上的刺青,可是被说出来对主家依然是很丢脸的事。

所以,祁连只是要个态度,确认一下,不说话正好实锤。

不过,第一个就不顺,后面的人恐怕难开口了。

而且此时更麻烦的是,剩下两个戎人别是听不懂蓟国话,但是随后祁连想起来了之前那个被抹脖子的假弓手不就是对这几个戎人喊的蓟国话吗?

自嘲一声这时候操蛋的语言隔离,这么快就把自己的思维方式同化了的祁连,接着陷入了沉思,不断扫视着面前的刺客,又看看那两个戎人,最后计上心头,微笑了起来。

接着祁连对站在一边的易老头耳语了一番,后者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眼前一亮。

然后易老头就亲热地叫走一旁处境尴尬的,不会说蓟国话,只能和易川交流的前燕国逃奴“竭”,往山洞去按照祁连的吩咐准备了。

等到易川走后,祁连看都不看另外两个戎人一眼,而是转而回头对刚才恶语质问一番的麻布刺客亲热开口道。

“卿虽然是刺客,可是一看就是高义之人,而且朕对太宰也是敬仰非凡,但是奈何太宰对朕有什么误会,却是不愿助朕反助贼,其实卿也看到了此地蛮荒,朕为大哥逼迫,出奔至今,却每天提心吊胆,过得是什么日子啊…真不知能否有朝一日风光地回到蓟城,过回往日的悠闲日子。”

说着说着的祁连,声音逐渐呜咽,甚至隐约还有抽泣,最后甚至有些落寞转过身去,坐在了地上,用衣袖掩面,唉声叹气。

这是什么情况?祁连翻脸比翻竹简快多了,刚才还厉声质问准备拉出去砍死,现在就莫名其妙地拉着刺客的手诉起苦了?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黥面私奴武士的麻衣刺客先是受宠若惊,不过一番思索过后后,倒是比身后难以置信的南宫和芳一,更快地咂摸过味来了。

毕竟祁连刚才话语中的暗示太明显了,麻衣刺客这下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死了,不过也有些轻视地想到——即使是高高在上的蓟国嫡脉公子,失去了权势,到底还是个P大的孩子,而自己背后是在蓟国一手遮天的大贵族郭氏,却是应该是这个公子怕自己,现在转过头去,扭扭捏捏,看来也就不过是还留了些公子的无用体面罢了。

“主上!您这是干什么?干嘛对这么个黥面邢奴客气?我…”挟持着俘虏的南宫一时间有些不理解,举剑就准备砍死面露不敬的麻衣刺客。

“住手!南宫,退下!”

不知道几时回来了的易老头,态度恭敬地对着祁连行了一个礼节后,点点头,然后得到祁连一个颔首示意后,转而面色阿谀地对那个麻衣刺客行了一个平辈相交的时揖后,扶起了被芳一压在地上的麻衣刺客,缓缓解释道。

“我家公子不好意思直说,老夫我厚颜替他说明白,他出奔至今,早就想想办法联系上国内的诸位重臣大夫了,今天遇见了您,不知可不可以让您给郭子带个话,无论大公子许下什么,我家公子倍许之!”

“不只是倍许之,若朕得蓟国,与太宰共分之!”祁连突然插口道,而一出口就是石破天惊。

别说是听了这句话的三个俘虏,就是早有准备的易川也有些猝不及防。

而眼看祁连有继续乱说的倾向,易老头赶紧扶住麻衣刺客抢先说道,“我家公子的诚意,您也看到了,能否借一步说话?”

麻衣刺客以前估计就没见过这种原本高高在上的贵族屈尊请他一个奴隶聊天的事,不过应该是在太宰府也算家奴,见过世面,所以终于昂头说出了第一句话,“可!只是这绳索?”

“啊!这个还请见谅,您可能之前不知道士大夫战场上的礼仪,就算是太宰在此,若是没有定下所托之事,也是要上绳索的,不过老夫可以等会帮您松一下,想来您是太宰托付重任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礼节吧?”易川微笑道。

“算了,还是杀了他吧!易大夫,朕想了想,他这种奴婢不太可能能面见太宰!”

“当然不是!奴婢…不,在下只要回去复命,自然可以帮公子美言几句。”麻衣刺客此时注意到了祁连的探寻目光,被高高捧起的他,此刻早就失了求死之志,昂头强辩道。

“哦?那这两个瘸子你要把他们带走吗?他们是你很重要的伙伴吧?不过看他们这份寒酸的样子,你如果认识他们想来就不是家奴,而是和他们一样连主人家门都不能进的贱奴!那你就没什么用了。”祁连又突然变脸试探道。

“在下自然不会管这两个浑身羊骚的贱种,他们连我家主人是谁都不知道,只是我们一行八人为了早点追上您,托人从行人(外交官)大夫家的商队高价雇了他们几个从太行山逃来的赤狄人当向导和翻译罢了。”麻衣刺客着急地撇清关系道,殊不知他越是开口,就越是露出了更多信息。

“哦?一行八人,这里只有三个着麻衣者,那其他五人呢?”

祁连循循善诱道,可察觉自己说漏嘴的麻衣刺客又马上闭嘴了。

但这时候他不说,有的是人抢着说,“我说!我说!这位公子,死了,他们都死了!被洪水…”

“闭嘴!异族之人还敢插嘴?”易川连忙斥道,而祁连不置可否。

而此时已经有些明白祁连和易川在搞什么把戏的芳一,暗暗拉了又准备开口的南宫一把,顺便用剑柄砸了砸还想要说话的两个赤狄人。

眼见事情差不多要收尾的祁连,又给了易老头一个眼神,后者亲热地拉着麻衣刺客走了。

然后,让两个赤狄俘虏吃惊的事发生了,只见易老头把那个麻衣刺客,带到还在抽搐挣扎的那个肺部中箭的弓手面前,并且毫不介意地让开身形任由两个赤狄人清楚地看见他和麻衣刺客的动作。

随后,易老头耳语了几句话,那个麻衣刺客每一次都会重重地点头。

直到易老头指了指那两个赤狄俘虏,麻衣刺客依旧是看了一眼后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更是亲自蹲下用被绑的手拔出了同伴胸口的箭矢,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剧烈地挣扎,然后迅速的死去。

最后让两个赤狄人彻底绝望的是,易老头松绑麻衣刺客之后,拍了拍麻衣刺客的肩膀,又指了指他们,最后又得到了一个毫不犹豫的点头。

最终,易川亲昵地递给了麻衣刺客一个竹筒,自己也拿了一个竹筒,两者对饮一杯,之后易川站在山脊上,给了麻衣刺客一个包裹后,停在原地送别了麻衣刺客从另外一边山坡离去…

直到挥手示意了好一会,易川才回转过来。

“事毕了?那黥面奴怎么说?”祁连故作大声地说道。

“他收了我们一包美金,自然是答应了,不过主上,那这两个人不就没用了?放过他们,他们可能还会总想着逃跑,不如杀了吧!”易川面露凶光地说道。

“你刚才指着这两个赤狄子,答应了什么?”祁连继续演戏道。

“那个黥面奴,不希望他为了求生杀死同伴的事被人知道,让我们杀死他们两个人证!老臣有罪,不该擅自做主!”易川有些疲惫地开口道。

祁连没有说话了,而是走到两个赤狄人身边,问道,“你们听到了,朕只问一个问题,朕满意了就留下你们的性命,来日后要挟那个黥面奴。”

“公子请问,我们知道的都说…都说!”眼神涣散,显然被同伴彻底抛弃,还被特意叮嘱灭口种种事宜,击溃了两个赤狄人的精神防线,他们双目含泪地呜咽道。

“你们为什么会从太行山逃往蓟国?赤狄人不是攻破了邢国和卫国,正占据着他们的国都城邑快活吗?”祁连边说边努努嘴,得到信号的芳一和南宫,把剑架到了两人脖子上。

“请公子饶命!!!我们说,我们都说!我们其实不是赤狄人,而是被他们从老家上党抓出来的白狄人,部族被灭后,我们这一小支因为都会说点燕、蓟、邢、卫的话,就被留了一命。但是赤狄人太不是东西了,我们因为不会种田,他们有了邢卫两国的新奴隶,就想杀了我们,我们在死人堆里装死,才跑出来十几个人,后来逃到蓟国的就只有我们五个了…”两人中比较年老的一人抢着连珠炮式的说道。

“你们为什么会说那么多语言?是做什么生意的吗?”本来就只是吓吓他们的祁连追问道。

“是的…是的…我们会养马养羊!请公子留我们一条命…”

“带到山洞去吧!看好他们,先饿个一天再说。”

山林之间最终还是重归平静,只剩一老一少还站在原地思考着什么。

“主上…”易老头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道。

“大夫可是要劝谏朕收服几个奴隶还要用鬼蜮伎俩,未免过于麻烦了是吗?唉,朕是真的既想留下他们又怕他们一旦逃跑,就近就能招来那群在西边灭亡了邢卫的赤狄人,谁知道是杀鸡用牛刀,他俩是什么白狄人…”祁连不停地絮叨着,倾诉着自己是多么多么谨慎,多么害怕无助,也不管易川听不听得懂…

不知道为什么,默不作声的易川,只有这时候才能从面前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腰腹、不停说着自己害怕的男孩身上找到一点昔日熟悉的那个孩童的影子。

不过才四天,加上遗弃他的时间也不过七天,是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人包括自己不再把他看作是一个孩子的呢?

易川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件没有答案的事,只是轻轻长作一揖打断道,“主上,老臣只想提醒您注意,我们的余粮不多。”

行礼的易川没有不再听到面前孩子的絮叨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冷漠自信的回复。

“朕知道了…那个黥面奴怎么死的?”

祁连转身往山洞走去。

“用主上您说的络石花汁液,竭也埋伏在坡下以防万一。”易川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你刚才问那个黥面奴什么了,他点头如捣蒜。”祁连继续问道。

“老臣问他,想不想要妻妾成群、风流快活,是不是没本事只能忍受家中彪悍的…”

“好的,打住,不用说了!”祁连叫停了一个千古难缠的哲学命题展开。

“朕该见见那个竭了,你去安排吧…”祁连突然在短暂停了一下脚步后吩咐道,接着马上加快了步伐。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