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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喜欢和不喜欢

错过“死别”是一种什么感受?

陈则很难评。

爷爷陈国华去世的很突然,他也没有参加爷爷的葬礼,但毕竟他从小到大和爷爷的接触并不多,所以对于这件事并没有太深的感觉。

但对于自己父亲陈卓的突然去世,陈则是能理解这种“未参与”的复杂感的。

就像是他当时过来看这个废弃殡仪馆的初衷。

他会好奇、会困惑,父亲离去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离去时是什么样的表情?父亲会不会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他走得……是否安详?

就像小时候,陈则曾听母亲说过邻居家刘奶奶去世的故事。

听说刘奶奶当时在医院里,弥留之际时心跳检测仪都已经划直线了,但是刘奶奶的媳妇在她耳边说,他儿子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说完这话,心跳检测仪又开始时不时跳动一下。

最后,刘奶奶坚持到了儿子赶来握住她的手,才最终失去生命体征。

无论是逝者还是留下的人,或许都不会去深究这“最后一面”的意义,但心里都会有个声音不停地说——让我看一眼,再让我看一眼。

求求这老天爷,能让我听最后一句,看最后一眼。

就一眼。

仿佛这生命终结处的最后一眼,对双方都极为重要。否则,注定会留下陪伴终身的遗憾。

所以,陈则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陈卓去世时自己不在场是遗憾的。

非常遗憾。

而这种遗憾,这个叫做陆泽宇的小朋友很快也要经历了。

因为很显然,对陆泽宇的父母而言,他的这场小提琴比赛至关重要,如果不去参加,那才是真的遗憾。

二者皆为遗憾,从利弊上来看,不送狗的遗憾至少看起来不会影响陆泽宇未来的生活。

陈则甚至能想象到,陆泽宇的父母会怎么劝解他。

“小提琴比赛,是关乎于你未来和前途的事。”

“如果知道你比赛获奖,雪碧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甚至可能还会说,“定定心心比赛,雪碧这么坚强,一定能撑到你回来。”

然而事实上,大家内心都知道,这是一个谎言。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孩子的事,陈则一个搞宠物殡葬的不至于多管闲事。

更何况这狗还吊着口气在医院,还没送到他的西辞来。

陈则本以为这只是西辞乱七八糟工作任务中的一个插曲,没想到第二天他一个午觉醒来,,又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店里了。

他突然感觉自己这儿突然就多了几分托儿所的性质。

当着陆泽宇的面,陈则给他的父亲打了电话,这才知道早上陆泽宇父亲开车送他到校门口,结果这小孩趁着不注意溜了,压根没进校门。

陆泽宇父亲以为自己儿子在学校乖乖上课,班主任呢则因为陆泽宇之前离家出走的事,以为这孩子还在被教育,所以没来上课。

结果直到陈则的电话,他们才发现这小朋友又跑了。

小朋友看着陈则打电话,依旧还是那副酷酷的表情,板着脸坐在椅子上看着,既不阻止,也不生气。

直到陈则没好气地挂断电话,陆泽宇才从书包里拿出西辞的手册,指着上面生前欢送会的服务类目,一板一眼地说,“我们昨天说到一般。”

好家伙,这小朋友还真是认真要做成这个生意的。

“这个欢送会定制不便宜,你有钱吗。”

“我有。”

说着,陆泽宇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叠红包,然后从红包里一张纸抽出百元大钞道,“大概要多少钱。”

陈则见陆泽宇从红包里,八百一千的往外拿,突然对现在城里小朋友们的压岁钱有了新的认知。

搞不好,这有点臭屁的小崽子还真能拿出这笔钱来。

于是陈则转换策略,转而问道,“我可听你爸说了,明天你就要去山城参加小提琴比赛了,这欢送会,怎么也得等到你回来吧。”

陆泽宇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从红包里往外抽钱,“雪碧等不到我回来。”

陈则一滞,原来陆泽宇很清楚这件事,清楚自己必然会错过与雪碧的告别。

“可、可是……”倔强的小男孩依然垂着头,眼睛死死盯住手中的红包,终于还是没压住眼底的泪水,他用袖子管用力地抹着眼角,“可是我不喜欢小提琴,我喜欢雪碧。”

陆泽宇抬起头,泪珠串成了串从眼角滑落,情绪来得激烈,连鼻涕都涌了出来。

他擦得满袖子管的鼻涕和眼泪,用一种不解和困惑地语气问向陈则,“大哥哥,你是大人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喜欢和不喜欢,应该怎么选。”

陈则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一个小屁孩问这么难答的问题。

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句话,竟是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根本没得选。

在陆泽宇的世界观里,对事情的判断很纯粹,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他本能地倾向于喜欢。

但陆泽宇父母的观念里,根本没有孩子“喜欢和不喜欢”的考虑,只有“为你好”这一个选项。

或许在平日里,陆泽宇可以因为“听话”,选择努力学习小提琴,为父母争光。

可如今,当小提琴与他真正的喜欢产生了不可避免的剧烈冲突时,他只能选择不再听话。

陈则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泽宇的问题,毕竟哪怕他如今已经快三十岁了,还在面临着母亲王瑾的“为你好”。

她明明知道陈则不喜欢做老师,但却非得让陈则填上师范的专业。

毕业后,哪怕陈则只是在一个教育机构里找到一份类似于网管的,自习教室管理员工作。可是在王瑾面对亲朋好友时也会说,“我儿子在教育机构里做老师。”

如今陈则因为打了学生家长不再能从事教育行业了,王瑾仍然要找李叔托关系,帮他找个小学篮球队助教的工作。

美其名曰:你喜欢篮球,以后有机会转正做体育老师。

仿佛,能蹭上老师这两个字带来的“体面”,就是对陈则最好的了。

若是当年他没听母亲去考师范专业,而去寻找他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不是他现在的人生会不一样?

更好?还是更坏?

他不知道,也没法知道。

作为过来人,如今陈则只能对陆泽宇说一句话。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小孩子,有些决定,是小孩子才能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