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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万佛寺前

婺州城从城北的婺水引流,修了一条运河通往城中,叫做生香河。

生香河从东北角流入,在西南角流出,以一条斜线的方式,将婺州城一分为二。

万佛寺就在生香河的尽头,也就是婺州城的西南角。

万佛寺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小寺庙,也不叫万佛寺,叫启安寺,在婺州城地界内像它这样普通的寺庙有数百个。

但在数百年前,佛骨舍利被送到了这里,并且开始了万佛塔的修建,让整个婺州城内的僧人都往这边集中,最终将塔下的破败小寺庙也顺便修了一修,改名万佛寺。

如今的万佛寺是婺州城内最大的一座,也是城内唯一一座寺庙。

每当婺州城的人们走在夜色中,一抬起头,看见万佛塔塔顶所散出的道道佛光,妖魔辟易,诸邪难侵,顿时便安心不少。

临近河神祭礼,到万佛寺参观朝拜的人潮也比之前汹涌了许多,简直是人山人海。

当周邦昌两人过去的时候,看见队伍从寺前延伸出去,沿着生香河一路排到了三里外的汇通钱庄大门口,就这,后续的人还络绎不绝,纷至沓来,一愣神的功夫,就把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小沙弥沿着队伍走来,维持秩序,让队伍空出一条侧道,既是让前方的人有条回去的路,也是让临街店铺中的其他人有可以走动的地方。

蛋生和尚连忙叫道:“小师傅小师傅!请过来一下!”

小沙弥看见蛋生的打扮,以为是寺里的师兄,一路小碎步跑过来,但瞧了瞧却又面生,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师兄,恕学僧眼拙,没认出来你是哪位长老门下,可否告知?”

“小僧不是你寺中和尚,小僧是从灵台寺来的,法号慧空,家师乃智见法师。”

这几位小沙弥笑了笑,顿时放松下来,“哦!原来是慧空师兄,学僧有礼了。不知何事需要学僧帮忙?”

“小僧与你家昭闻长老有约,还请小师傅通融一下,让我等先行一步。”

这几位小沙弥互相看看,回答道:“学僧不能擅自做主,得先回禀负责接待的知客师兄,请慧空师兄稍候。”

“这是自然,小僧等着便是。”

小沙弥行了一礼便走了。

蛋生和尚舔着嘴唇对周邦昌叫道:“周施主,我们很快就能办完事,回去吃晚饭了,希望聂施主能给小僧多留一点饭菜。”

蛋生和尚自己会做饭,聂颖也会做饭,但都不如周邦昌做的好吃,尤其是怎么料理素菜这一块,两人都望尘莫及,于是这一路上的饭菜料理都是周邦昌来解决的。

蛋生和尚头一次知道,原来素菜做起来不比荤菜差多少,顿时就迷上了吃饭这项活动,开饭总是第一个到桌,最后一个离场。

现在为了公事,不能第一时间去吃饭,让聂颖和聂小蝶独享美食,蛋生和尚感觉自己的肚子都在哭泣。

不过周邦昌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法号叫慧空,为什么要我叫你蛋生?”

“称呼不过便宜行事而已,知道小僧法号的人不多,也就我们出家众之间叫叫,但小僧蛋生的名号却是许多人都知道的,所以小僧便不再以法号自称了。”

周邦昌懂了,蛋生这个称呼属于外号性质,在外界辨识度比较高,不过蛋生这个外号是啥意思?蛋生,单身?

那边的小沙弥以同样的小碎步跑向寺门的方向,还没到,就正好遇见送贵客出门的一位知客僧。

“山觉师兄!外面有客人来了!”

小沙弥将具体情况讲出来。

山觉疑惑道:“与昭闻长老有约的客人?可是,昭正长老下发的名单中并未有这位……慧空师兄啊?”

寺庙和公司社团其实差不多,方丈是总领全寺的代表人物,下面分设四堂,分管衣钵秘典,纪律刑罚,待客俗务,库存采买。

和蛋生和尚有约的昭闻长老,是主管纪律刑罚的长老,虽说是长老,但按照规矩,有预约的客人必须要经过主管待客俗务的昭正长老同意,继而下发到自己这些知客僧手中。

哪个知客僧在什么时候,接待哪位客人,都是有安排的。

不过一般来讲也不会定那么死,真有客人来访,一起接待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山觉偏偏不想接待。

知客僧这个职位,经常接待达官显贵,一来二去的,熟络起来,手上自然就会有些油水,也经常收受一些礼物,可按照规矩,知客僧是不准收礼的。

山觉自己就因为私下收礼而被昭闻长老责罚过,在众位师兄弟面前公然被打了一百大板。

重点是当时还有客人在寺内,脸都丢光了。

昭闻长老为此还特意解释说,是为了明正典刑,警戒其他僧人,也告诫客人。

山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别的师兄弟都有收,凭什么只打我一个?

他只是自认倒霉。

“你们继续去维持秩序吧,这个客人我会去接待的。”

“是,师兄!”

等小沙弥走了,山觉慢慢走向蛋生和尚的位置。

两人互相确认了身份。

“慧空师兄,你说自己和昭闻长老有约,可是昭闻长老并没有说自己今日有客人呀?”

“山觉师兄,小僧的确有约,只是未曾确定日期,昭闻长老也说过,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慧空师兄,佛曰众生平等,你想见长老,其他人也想见长老,既然未曾约定具体时日,凭什么你要先行一步呢?就凭你也是和尚?”

“小僧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要通报长老,并且无法约定时日,请山觉师兄通报昭闻长老一声,他自会知晓的。”

“究竟何事?慧空师兄可先说于我听。”

“是……实不能透露。”

“一点也不能说?”

“一点也不行。”

“那恕我不能通传。”

蛋生和尚还要分辨什么,被周邦昌拉住了,再说下去,要引起众怒了。

山觉说的是正理,大家都在排队,突然出现一个人要插队,那大家都会不爽,这一点,属于蛋生和尚理亏。

“算了,左右不过半个时辰便能进寺门,我们找客栈都找了一个时辰,不差这点时间。”

见蛋生被周邦昌拉着回去老老实实排队了,山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唤来一个小沙弥,叫他去通知昭闻长老,叫他亲自来领客人。

主管纪律刑罚的长老自己不守规矩,看他以后还怎么义正言辞地责罚别人。

人群中。

周邦昌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客官!客官!”

是悦来客栈老掌柜的声音。

周邦昌扭头看去,老掌柜和自己就隔了两个人的距离,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娃娃骑在他脖子上。

“让让……多谢……”

老掌柜笑眯眯地靠过来。

背上的小女娃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道:“爷爷,这两个人是谁啊?”

“是外地来的朋友,”老掌柜介绍着,又拍了一下孙女的小腿,佯怒道:“没礼貌!什么这人那人,要叫哥哥的!”

“哦,安安见过两位哥哥。”

周邦昌和蛋生笑着应了。

安安显然对他们没什么兴趣,看了几眼后就趴在老掌柜脑袋上,扭头看着远处河上的画舫游船。

老掌柜上了年纪,却很喜欢跟俩人唠嗑。

“客官也是来拿万佛寺的七日香的?”

“七日香?”

周邦昌摇了摇头,“我们和人有约,在里头见面而已。”

“那可真是巧了,来都来了,老朽建议客官还是拿了七日香去拜拜为好。”

老掌柜笑道:“这里这么多人,十个人里有八个人都是为了拿七日香来的,客官不拿,便白白地吃了这亏了。”

周邦昌好奇道:“这七日香有何名堂?竟惹得如此大阵仗?”

“客官问老朽,那可就问对人了!老朽在这里活了七十多年,别人知道的我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许是找到了个显摆的机会,老掌柜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边上去了。

“七日香,乃七日上香,有前七后七之分,前七为贵,后七为次,七日香成,遍体生香,香气浓郁,有香七里之称,若是前七后七都凑齐了,香气可持续七七四十九天才散去。”

说到这里,老掌柜又靠近了些,一只手捂住嘴边,放低了声音。

“世人只知前七贵重,却不知真正的好处在哪里。老朽可告诉客官,前七后七凑齐后的香气不止是香气,是有佛骨舍利的法力在内的佛香,否极者泰来,垂死者苏生。

“现在没几个人知道这说法了,老朽当年孩童时不慎落水,生了一场重病,便是靠着这佛香活了过来,客官既然来了,还是莫要错过为好。”

周邦昌听他说的煞有介事,不禁信了几分,感叹道:“原来还有此等灵妙,多谢老掌柜告知了。”

老掌柜摆摆手,“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看客官有缘,心生欢喜,客官可别告诉别人啊。”

“爷爷!爷爷!那边有漂亮姐姐!我想看!”

一直盯着河面的安安突然叫起来,手指着运河上面的一艘画舫。

众人全都扭头看去,只见河面之上,有一艘规模颇大的画舫,长约九丈,宽约三丈。

整个河道宽度也不过七丈,来回两道各有三丈半,这艘画舫便把这一侧的水道全给占去了,旁边那些一丈宽的小船纷纷被撞开,硬生生被挤到对面的道上。

画舫之上,不像是其他画舫那般只做小幅度的添添改改,张灯结彩,做些装饰点缀,而是真真切切地在上面建了三层的亭台楼阁,灯火辉煌,如同河上庭院一般。

而在船头,一位绝代佳人披散着头发,肤若凝脂,唇似烈焰,如男子一般的剑眉中间,画着淡红色的梅花妆,负手独立,看着前方无数小船被她脚下这艘大船挤开,颇有几分傲视群芳的霸气。

有人叫道:“这是哪家的姑娘?我纵横生香河沿岸花街柳巷十年,竟从未见过。”

“这艘画舫是春香阁的,当年圣上还是太子时,微服私访,看中了阁里一位姑娘,特地命人建了这艘画舫,金屋藏娇。”

一位中年文士抚着胡须讲道。

顺理成章的,最先那人便猜测道:“那么这位姑娘莫非是春香阁新推出来的头牌?”

那位中年文士显然是本地人,娓娓道来:“春香阁曾经是婺州四大青楼之首,如今却是门可罗雀,现在这么高调出场,不知是拼死一赌,还是对这位新头牌抱有充分的信心。”

“我看这位姑娘生得迷人,朝拜上香过后,我便去试试!也替诸位验验货!”

有人高声叫起来,顿时惹来一阵叫好起哄。

但不久就有人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

“我劝你别去,只是白费银子罢了!”

“怎么说?”

“圣上给春香阁立了规矩,不能以色侍人,不能衣着暴露,也禁止客人对其动手动脚,更不准陪酒陪宴。”

那人傻眼了,“啊?这啥也不能干,算什么青楼?”

“所以喽,春香阁自然就没生意了。”

“没生意怎么还不关门歇业?就白养着那么些姑娘?”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春香阁的规矩一日不改,便一日没有生意。”

那些小型画舫莫名受到撞击,被挤到一边,里头正在喝酒玩乐的姑娘和男人们,全都摔了个倒栽葱,美酒佳肴散落一地。

怒气冲冲地钻出来理论。

一抬眼,看见如此佳人,好似书上说的,遗世而独立,顿时便变了脸,叫着姑娘可否告知闺名之类的话。

一些牙尖嘴利的姑娘们见男人们这般逢迎,便酸溜溜地说道:“脸长得俏又如何,胸前平平,脱了衣服还不如搓衣板呢!”

“就是!春香阁的丫头,现在肯定还是个雏,哪懂得闺房之乐呀?”

别说,这些酸话还真有些用,男人们见那姑娘始终冷着脸,也不往这边瞧上一眼,张口骂道:“臭婊子!叫你几句是给你脸了,出来卖还装什么清高!大爷我有的是钱!”

这话顿时让那姑娘转过头来,侧目而视,“聒噪!”

那画舫两旁撑杆划桨的船夫们,立刻会意,画舫翘出头去,斜过身子,撞向那艘小船。

沉闷的一阵撞击声响,那艘小船顿时被撞翻去,上面出言不逊的人全都落了水。

这一横行霸道的行为,却惹来众多叫好声,边上同样是小船里的姑娘,顿时就调转枪口叫道:“婊子怎么了?婊子又没对不起你!就活该被你骂?”

此时,老掌柜在安安的指引下,亦步亦趋地穿过人群走到河岸边上,正好那船头偏斜过来,让他得以仔细地瞧了瞧船头那姑娘。

端详一会儿,突然笑道:“哎呦!这不是涂公子吗!”

老掌柜向他招招手,涂公子也看到了老掌柜,回应道:“老掌柜!你腿脚不方便,不如上船来坐坐?”

“哪个小二跟您说的?回去我打断他的腿!老朽腿脚明明好得很!”

涂公子笑而不语,正准备叫船夫把船身摆正,扭头间,却看见周邦昌两人在人群中,不假思索地抬手招呼他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