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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投名状

陈万堂很有野心。

按他原来的想法,他本打算在周、白、苏三大家互掐的时候,趁机单飞,自立一家,可如今被手下倒逼,已然到了不得不反的地步。

苏文棋年轻却不气盛,行事极其沉稳。

苏家越是不动声色,陈万堂就越是忌惮,无奈之下,只好派人主动向白家示好。

火将赵国砚岁数小,行事机谨,刚拜码没多久,没什么蔓儿,也就便于隐藏身份,免于打草惊蛇,两三天的功夫,就联系上了白家的管家袁德庸。

双方各为其主,简单碰了两次面,便敲定了会面日期。

…………

是夜,南铁附属地边缘地带。

小风挺硬,吹散天上一片片黑云飞快地掠过月亮,晃得四下里忽明忽暗,街面两侧的行道树“唰唰”作响,间或坠下几片干枯松脆的落叶。

陈万堂快步疾走,身后跟着赵国砚和另外两个心腹火将。

少倾,三人来到一家东洋居酒屋——应该是居酒屋,但门帘上还写着几个东洋字,不认识。

拉开拉门,昏暗的街面上,立时落下一方暖光。

“依拉夏依玛塞(欢迎光临)!”

一個身穿和服的东洋娘们儿迎了上来,眼含笑意,微微鞠躬。

她的态度太过谦恭,以至于让人有种近乎荒谬的错觉,似乎清廷才是那个征服者。

陈万堂握起右拳,放在嘴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呃……那个,白国屏~”

身旁的火将轻声提醒道:“二哥,调错啦!她是东洋,不是西洋。”

“噢!”陈万堂面露尴尬,立马换了一副生硬的嗓音,“败过屏!”

那东洋娘们儿听懂了他的意思,“嗨”了一声,旋即转过身,扭屁股、小碎步,带领三人顺着玄关,穿过走廊,来到里头的一处雅间。

“哗啦——”

纸门一拉,屋里立马传出一阵“咿咿呀呀”的哼唱声,几个东洋艺伎,手捧三味线、和琴、竹笛,正忙着吹拉弹唱。

白国屏、袁德庸和黑瞎子席地而坐,摇头晃脑,跟着起哄叫好——也不知道他们是真喜欢,还是单纯为了附庸风雅。

陈万堂三人却是立马皱起了眉毛。

“嗬!陈二哥来啦!快请坐,快请坐!”

这一年多以来,白家出尽了风头,白国屏的精神头自然也高涨了不少,连忙抬手招呼道:“来来来,先喝一个!东洋的清酒,尝过没?”

说完,他又用不太熟练的日语,冲门口的女人嚷嚷了几声。女人应声而去,再回来时,便带来了伙计,给新来的客人添置酒具、菜品。

陈万堂低头看了看酒杯,低声婉拒。

“白少爷,我看,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儿吧。”

“喝酒就是正事儿!来,先喝一个!你放心,这地方平常只让东洋人进来,周云甫的势力,到不了这儿!”

陈万堂拗不过,只好闷声喝了一口,又咬着牙,陪他们看了一会儿艺伎的表演。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眼瞅着陈万堂的耐性行将耗尽,白国屏才微微侧身,一把握住陈万堂的手,笑道:“陈二哥,听说你打算‘弃暗投明’了?”

“常言说,良禽择木而栖。”陈万堂有点别扭地说,“白少爷,实不相瞒,我确实有这想法,只不过,我先前眼拙,拜了周云甫,过去跟你们白家有点小误会,也不知道白少爷愿不愿意冰释前嫌,容下陈某和我这几个不入眼的弟兄。”

白国屏哈哈大笑,摇头说:“陈二哥言重了!江湖纷争,各为其主,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而且,咱们两家,说到底,也没多大的仇。当年,都是手下的一帮小弟不懂事儿,闹出了一点儿误会罢了,再要多提,就显得小肚鸡肠了。”

管家袁德庸接茬儿说:“二哥经营‘和胜坊’十几年,在奉天立得稳稳当当,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是身怀绝技,咋能说是不入眼呢!”

陈万堂只管默默地听着,像平常一样,他那张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白家的态度很明确:过去的仇怨,一笔勾销;手下的弟兄,愿意收编。

但这两件事,陈万堂来时就已经料到了,若非如此,白家人何必再见他?

他真正关心的是,投靠白家以后,会扮演啥样的角色。

“二哥,你原来在周云甫那边,是什么地位,在我们白家也是一样!”

白国屏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像周云甫那样,拿着你们弟兄的血,去养活其他堂口。‘和胜坊’的生意你照旧去办,我们白家的场子,也可以给你点股份,咋样?”

陈万堂这才略感宽心。

身后的火将闻言,也是笑呵呵的,不住地点头。

相比之下,赵国砚的神情就显得有点暧昧了。

这小子拜在陈万堂的手下没多久,还没闯出名堂,却不想,大哥先反水了,无论怎么说,这在江湖上都是跌份丢面的事儿,整不好,以后就会处处受人数落。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多谢白少爷的提携了。”

这一次,陈万堂主动举杯。

“诶,先别急。”

白国屏忽然把手扣在酒杯上,笑道:“二哥,别怪我多疑,你毕竟在周云甫手下干了十几年,承蒙二哥看得起我,愿意带人来投,可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投名状这东西,该交还是得交。不然的话,小弟我这边实在难以服众啊!”

陈万堂没有不满。

但他这身份,要交投名状,当然不能只是杀个人、抢个货那么简单,于是便径直问:“白少爷,想让我咋做?”

白国屏呵呵一笑,说:“我要是让你直接杀了周云甫或江城海,未免有点强人所难。我倒有另一件事儿,想让你帮个忙。”

“你说。”

“去年,我家的火柴厂让人烧了,二哥你托王三全带过话,这事儿跟你无关——我相信。但我一直在查这件事儿,我听说,江城海有个干儿子?”

“没错,叫江小道。”陈万堂试探性地问,“咋,白少爷怀疑这事儿是他干的?说实话,我也怀疑过这小子。”

“是不是他干的,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一直都在找他。但这小子太鬼道,奉天城里扫听了一遍,知道这人的不少,知道他现在住哪的却没有。先前我听说他住在大西关,后来发现他早就搬走了。”

“你想让我帮你找他?”

“要活的!”

白国屏的眼里,射出一道凶光:“你跟江城海都是周云甫的手下,知道的消息肯定比我多。”

陈万堂看了一眼赵国砚,说:“莪可以试试,但找人这种事儿,他也许已经不在奉天了。”

“这我明白,尽力而为就好,要是实在找不到,你也可以拿韩策动手——记住,也要活的!”

陈万堂冷笑一声,说:“白少爷,未免有点小看我了。你要是想绑韩策,我可以帮你去办,但要我拿他当投名状,我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哦?”白国屏颇感意外,“那你想咋整?”

“周云甫虽然藏了起来,而且人手众多,但‘海老鸮’不是神仙,要杀他,未见得就有多难!”

“二哥,‘海老鸮’弟兄虽然不多,但那几个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摆平的!”

陈万堂凑到近前,微微笑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海老鸮’的弟兄中,有我一个线人。而且,在他身后,还有一把没开刃的刀。”

“啊?”

一听这话,白国屏立马喜出望外,连声说道:“二哥,君无戏言啊!”

“君无戏言!”陈万堂又补充道,“不过,白少爷,那个眼线,现在替我卖命,他要是帮咱们除掉‘海老鸮’,你得给他留条生路。”

白家的死仇是“海老鸮”。

当年,江城海曾亲手杀了白国屏的两个族兄。

“二哥,只要你那个线人能把江城海和其他弟兄的人头带来,我白国屏不仅给他一条生路,还会重用他,咋样?”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白国屏想了想,又说:“二哥,既然你这么有诚意,等你要对‘海老鸮’动手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派人去帮你们,也让我手刃仇敌!”

陈万堂之所以自告奋勇,要杀“海老鸮”,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决心,但更重要的一方面,却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危着想。

一旦反水成真,周云甫必定会派江城海等人去抢“和胜坊”的生意。

与其被动等着“海老鸮”来对付他,不如干脆先下手为强,如此一来,既能向白家表露忠心,也能免去自己的后顾之忧。

刺杀江城海,不但要有内应,更要有两手打算——他背后的那把刀,眼下也该开刃了!

离开东洋居酒屋后,陈万堂三人为了避人耳目,决定徒步而返。

行至半路时,陈万堂忽然放慢了脚步,转身招呼一声:“小赵!”

“二哥,啥事儿?”

“从今天开始,你去给我摸清江小道的住处。”

赵国砚有点儿犯难,问:“二哥,有线索没?这毫无头绪的,怎么找?”

陈万堂思忖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记得从去年开始,周云甫找了个人辅佐韩策,好像是个吃荣家饭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他好像跟关老六有来往,你盯着点这俩人,也许会有线索。”

赵国砚没整明白,为啥不干脆从关伟身上寻找线索。

陈万堂解释说:“一年前,烧火柴厂那天晚上,除了咱们,其他所有人都露面了,关伟那晚进了巡警局。烧火柴厂,这么大的事儿,周云甫不可能派个空子过去。除了那个佛爷,就没别人可用了。”

“就算是这样,跟‘海老鸮’的儿子又有啥关系?”

“那个江小道,以前经常露面,你回忆回忆,那小子从啥时候开始,变低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