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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承诺

甲午年,日寇攻下旅顺,下令屠城。

一时间,哀鸿遍野,血雨辽南!

接连四天三夜,城内十室九空。鬼子所到之处,神佛闭眼,生灵涂炭,上至八旬老妪,下至襁褓婴孩,无辜丧命者,何止千万?

残躯断肢,垒垒不计其数,禽兽尚且回避;血泪相混,滴滴坠入尘土,虫鼠也知心惊!

真真是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王延宗从那死人堆里爬出来,目之所及,尽是尸山血海!悲恐之余,心里从此便生出一个念头:不了此恨,何以为人?

辽南战乱,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王延宗亲友死尽,孤苦伶仃,一没安身立命的手艺,二没祖上积攒的钱粮,只好在乱世中艰难偷生,坑蒙拐骗,巧取豪夺,最后落草为寇,投身绿林。

他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十几年来,恶贯满盈,昧良心的事儿,没少干。

他不以此为荣,却也从未以此为耻。

恶人终需恶人磨!

正是因为有这一段血海深仇,王延宗才不管不顾,尽显莽夫本色!枪击小鬼子,痛打白国屏,后果如何,暂且不论,干了再说!

白国屏哪见过这么愣的主,冷不防硬吃了一记枪托皮脸,鼻骨应声断成两截,门齿立马掉了半拉,满嘴血污,狼狈至极。

眼瞅着少东家被打成这样,黑瞎子刚要动手反击,却听“咔嚓咔嚓”拉栓声响成一片,再抬眼,十几条枪已经瞄准了他的面门,于是立马换上贱兮兮的笑脸。

“军爷,有话好商量,这是干啥?”

“滚几把蛋”王延宗一脸嫌弃,狠啐了一口,“跟你商量?你他妈算哪根葱?”

“军爷骂的好!骂的好!”黑瞎子干笑两声,转而扶起地上的少东家,低声问,“少爷,现在咋整?”

白国屏恼羞成怒,一手捂着嘴,一手甩开黑瞎子,转头去向鬼子求助。

“三浦先生,他,他这是跟东洋作对!绝对不能轻饶了他!”

三浦熊介来的时候信心满满,以为能像往常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仅凭着自己的身份,就足以震慑一方,结果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来了这么一个莽夫。

在他眼里,白家的确是条好狗。可现如今,自己身在附属地以外,又有同胞中弹受伤,周围民愤四起,对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实在没理由为了一条狗,在这拼命。

“这件事,以后再说!”

说罢,三浦又转过身,嘱咐另外三個“黑帽子”,赶紧把伤者抬去医院。

白国屏见状,顿时心神慌乱,想拦住,又不敢,只好追着人家的屁股,絮絮叨叨。

“哎!三浦先生,咱们可是一伙儿的,你就这么走了,让咱们白家的脸往哪儿搁呀?”

可三浦熊介压根不理他这茬儿,而是仔细看了看王延宗、江城海和韩策等人,默默地记下他们的脸,随后才转身离开。

他们这一走,白国屏等人便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金孝义冷笑着上前一步,问:“咋了,还碰一下不?”

白国屏左右看了看形势,犹疑了片刻,只好恨恨作罢,并在临走时,撂下一句狠话。

“这事儿没完!”

此话一出,围观的看客们立马发出震天的嘘声。

等白家人走后,嘘声又立马变成了喝彩,众人纷纷竖起大拇哥。

“王管带,有血性,够爷们儿!”

诸多吹捧,王延宗很受用,加上本来就是绿林出身,于是立马朝众人抱拳,哈哈笑道:“各位辛苦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江城海也冲他抱拳,说:“王管带,多谢出手相救!”

“海哥,客气了!”王延宗连忙摆了摆手,“能有机会交上‘海老鸮’,也算我没白在道上混过。而且,你那老爷子跟我的上峰,也有交情,我跟红姐,也没少来往,过来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江城海笑了笑,提议道:“要是方便的话,你赏我个面子,咱们找个地方喝一回,你的这些弟兄,也都带上。”

“方便方便!必须得喝呀!”王延宗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笑道,“喝完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就不知道了。”

众人皱眉不解。

李添威上前问道:“王管带,你这话咋说的?”

王延宗指了指身后的巡防营,头也不回地笑道:“私自调兵,冲鬼子开枪!就这两样,随便一个,大做文章,都能把我治死!”

江城海众弟兄顿时面露愧疚,继而转向韩策,说:“王管带以身犯险,帮咱们的忙,麻烦你回去跟老爷子说一声,看看能不能跟巡防营通融一下?”

韩策也不是白眼狼,连忙应声说:“好,我这就去跟老爷子说一声!”

王延宗看他带人走远了,心里却也并没抱什么希望,他打鬼子,并不单纯为救“海老鸮”,也不是为了卖“串儿红”一个人情,更不是为了讨赵灵春的欢心。最重要的,还是为报家仇,心里根本谈不上什么后悔。

“海哥!世事难料,我也是刀口舔血过来的,怕了就不会干,干了就不会怕!我看,咱们还是抓紧找个地儿喝酒才是真格的!”

这般爽快,自然深得江城海欣赏。

“行,王管带想去哪家,只管说!”

“也别哪家了,就‘会芳里’了,咋样?”

“好!”

说罢,众人便浩浩荡荡地直奔“会芳里”而去,连带着围观的看客也渐渐散了。

人群中,赵灵春也拍了拍小道的肩膀,轻声说:“哥,我得回去作陪了,你过去不?”

江小道犹豫了一下,“会芳里”人多眼杂,想起老爹告诫过他,尽量少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同出入,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爹那边现在正热闹,太招摇,我就不过去了。”

“那我先走了啊!”

“灵春儿!”江小道连忙叫住她,“那个……今天你帮了我爹一个大忙,也不知道咋谢你,你想要啥不?”

赵灵春在“会芳里”浸淫多年,早已不再像那些扭捏做作的大家闺秀,更不曾在外人面前表露真实心境,当即无所谓地笑了笑。

“哥,这话说的见外了!你忘了,咱俩还是老乡呢!再说,这里面也没我多大事儿,就算我不来,红姐也会派别人过来,而且巡防营这关系,说到底也是周云甫的人脉,你别还错愿了!”

“不不不!”江小道坚持道谢,“理儿是那么个理儿,但毕竟是你赶过来的!菩萨再大,也没过路的俗神好使!你想要啥,胭脂水粉还是首饰衣裳,你只管说,我现在有钱!相当有钱!”

赵灵春“噗嗤”一声,乐了。

“哥,我在‘会芳里’,缺啥也不能缺这些玩意儿啊!”

“那你想要啥?”

江小道摸不准赵灵春的想法,窑姐儿爱钱,但也总不能直接甩银子吧?

赵灵春见他态度坚定,一时间也不好回绝,便只好说:“那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行!”江小道笑了笑,“你放心,我这人虽然平常没六,但答应别人的事儿,一定做到,不着急,你回去慢慢想,啥时候想好了,你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