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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不安

小西关大街,卧云楼。

大堂内,腐臭的气味儿四处弥漫。

江小道穿过层层烟幕,顺着楼梯来到二楼雅间。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下意识地摸了摸掌心里的那块疤。

当年那块炭火落在手上时,到底有多疼,江小道早就不记得了,但那张让他忍痛遭罪的脸,却始终没有忘掉。

几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见周云甫。

以江小道如今的身手而言,一点儿不吹,无论韩策在不在,哪怕只是徒手,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杀了那个老登!

可为了老爹,他又不能那么做——烦!

迟疑了片刻,江小道原本冷硬的面容,渐渐松弛了下来,最后干脆一抹脸,换上满面笑容,即便身在门外,那副阿谀奉承的神情也近乎谄媚,令人作呕。

“爷爷!小道来看您啦!”

房门应声而开,韩策板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了一眼小道。

“韩叔,你也在啊,最近挺好的?”江小道点头哈腰地问候。

“嗯!”韩策微微侧身,“没带尾巴吧?”

江小道嘿嘿一笑:“没有,家里四叔和七叔都出去了,我来的时候,特意绕了好几条街,没人瞅见。”

“进来吧。”韩策随手关上房门。

一进屋,江小道就像苍蝇瞅见了屎,哼哼唧唧地直奔周云甫走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二话不说,上来就先“咣咣”地磕仨响头。

“爷,小道来得晚点,让您久等了。这不,刚才绕到过来的时候,路过一家点心铺子,知道您啥也不缺,可我也没啥来钱的道儿,只能买点这些小零嘴,您卖孙子个面儿,高低先收着,就算是成全小道这份孝心吧。”

话是他自己说的,可东西却是胡小妍让他买的。

这种奉承话,周云甫以前一天能听八百段,早就腻了,只是懒洋洋地摆摆手,让韩策接了那盒点心。

“小子,你多大了?”

江小道并不抬头,仍然跪着:“爷,我今年毛岁十九,眼瞅着二十了。”

“这么快啊!”周云甫由衷感慨,“当年,你头一回来我这的时候,还没这么高呢!”

“那年才刚十四岁,有一顿没一顿的,没长开。”江小道嘿嘿应和道,“这几年跟着我爹,吃的好点儿,这才窜起来。”

“脑袋抬起来,让我瞅瞅。”

“哎!”江小道应声抬起头。

周云甫仔细端详了好一阵,不禁招呼韩策过来,说:“这小子可比以前瞅着顺眼多了啊!”

“嗯!”韩策也跟着点点头,“以前根本没法看,现在起码没那么磕碜了。”

江小道心里骂娘,脸上却仍然笑嘻嘻地任由他们调侃。

周云甫躺在藤椅上,忽然又问:“娶媳妇没?”

江小道心里一凛,他不确定周云甫是否知道自己的婚事。

按理说,老爷子应该知道胡小妍这個人,毕竟她经常出入老爹家里,但到底知道多少细节,就不好说了。

周云甫总不至于特意安排一个眼线,盯着江小道五年吧?

这可能是一次试探。

江小道不敢隐瞒,但又不想说得太多,以免让胡小妍成为周云甫掌控他的工具。

“爷,我天天跟那几个老光棍待一块儿,除了我大姑,就没咋跟娘们儿说过话。”

江小道一边说,一边偷瞄周云甫的反应,见老爷子忽然眯起了眼睛,便立刻话锋一转。

“不过,最近倒是也说和了一个,可是人家姑娘说我没生计,看那意思,还不想嫁呢。”

周云甫跟老公鸡打鸣儿似的,嘎嘎笑了两声,点点头说:“也是,爷们儿还是得当家立业才行啊!既然没有来钱的道,咋没来找我?”

江小道赔笑着说:“主要是怕手潮,拿不住事儿,给您丢脸。”

“你想做啥生意?”

“爷,做生意我可不行,账都不会算,真让我干,那不得赔死!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多求,能像我爹他们那样,出来卖卖力气就行。”

既然说到这了,周云甫也很干脆地问:“你爹手底下出了内鬼,你知道不?”

“知道!”没必要隐瞒,江小道如实回答,“前两天,我爹偷摸跟我说过这事儿。”

周云甫身子前倾,盯着江小道,又问:“你觉得会是谁?”

“我瞅谁都像!”

“挺好。”周云甫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查内鬼,就得有这种劲头。小子,这事儿要是交给你,能办成不?”

“这……不敢把话说满。不过,爷,要是能跟在您身边,有您帮着提点提点我,这事儿我一准儿办了!总之,您说话,我照做!”

周云甫点点头,酝酿了一下,终于开口切入正题。

“好,小子,打今儿起,你可以自己开个堂口招人,需要家伙和挑费的时候,只管来找韩策,他会帮你解决。”

闻言,江小道浑身一怔,不觉瞪大了眼睛看向周云甫,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来之前,因为有老爹的提醒,江小道预感到自己会被重用,但却从未想过自己能直接跟“四梁”并驾齐驱——这回家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跟老爹论哥们儿了?

周云甫的确是玩弄人心的老手。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间,江小道确确实实有一种为周云甫赴汤蹈火的冲动。

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正当打手的年纪,却能被江湖龙头委以重任,另开堂口。这种知遇之恩,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非临事一死而不能报答!

怎奈他江小道恩寡情淡,仇盛恨浓,天生的记打不记吃。

要怪,就怪在了当年那块炭——让周云甫错估了这小子的心。

所幸,也幸在了当年那块炭——让江小道记住了老爷子的仇。

正在愣神的功夫,却听周云甫又嘱咐了一声。

“不过,小子,我让你开的,是暗堂。”

“暗堂口?”江小道反问,“不能用您的名号?”

周云甫点了点头:“你还年轻,独当一面肯定还差点火候儿,所以更适合干点出其不备的活儿。你是暗招,得先把自己藏好喽,茑悄地办事儿,没声儿,没影儿。”

“像猫一样?”

周云甫没有回答,而是招呼了一下韩策,当即给了小道一沓奉票,展开一看,奉天官银号,五元、十元,都有。

“这钱你先拿着!”韩策冷言冷语地说,“以后招人、办事儿,少不了用钱的时候,要是不够了,再来找我。”

江小道没有忘记伪装,立马笑脸相迎的接过钱。

“好好好,多谢韩叔!”

可就在江小道张手接钱的时候,周云甫忽然瞥见了他掌心上的那块疤,右眼皮紧跟着猛然一跳,立马下意识地伸手拦住。

一只枯槁的手臂突然横在眼前,江小道和韩策都有点懵。

啥意思?

堂堂的奉天瓢把子,刚说出去的话,扭脸就要变卦?

“爷,您这是……”江小道欲言又止。

“小子,知道你自己在干啥吧?”周云甫狐疑地问,“别把你爹害死。”

江小道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缩回手,又跪地磕头,忙说:“爷,小道知道自己在干啥!我,莪爹,还有我大姑,咱们都在您这条船上呢!同船同心!给您卖命,就是给自己卖命!”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周云甫略显迟疑地抬起手,他确信自己的打算没有问题,可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是那么真切。

果然,江小道走后,周云甫立刻叫来韩策,嘱咐道:“盯着点那小子!”

没想到,韩策这一次却料他之先。

“舅,放心吧,外头早就安排人了。”

周云甫有些茫然地点点头,紧接着又突然站起身,四处寻摸着什么。

韩策看得糊涂,便问:“舅,你找啥呢?夜壶?”

“啊?”周云甫一愣,“找啥?我找啥来着?”

“舅,你没事儿吧?要不坐下,我给你烧一袋?”

“不用不用。”

周云甫似乎有点焦虑,但他觉得这种焦虑来自于苏、白两家。

缓了一会儿,老爷子突然破天荒地提议道:“外甥,带我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