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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民望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哎呦~哎呦……”

“给点吃的吧!”

………

“去去去!滚一边去!冲撞了孙别驾的车,你们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春风吹得人裸露在外的肌肤,阵阵刺痛。

昔日的广牧城,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

位于这些断壁残垣外的大道两旁,聚集了大量十一二岁以下的孩童和四十岁往上的老者。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但身体却并无明显外伤。

本来其都在街道两旁或躺或卧,节省体力。

自远处赶来的一众兵丁,及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让这些困饿交加的人眼中,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只不过这希望之火,燃得快,灭得也快。

“给点吃的吧!”

“行行好!”

“俺饿!”

………

有几個实在饿得急了的孩子,趁着众人不注意,越过士卒,冲到了马车面前,跪在地上,苦苦乞食。

统兵护卫马车的将领见此,骑着马几步便挡在了孩子们的面前。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们拖下去!”

自家都尉一声令下,原本于心不忍的士卒步兵,立马从后方拥上来十几个,抓着孩子的头发,脖子,便往外面的人群里拖拽。

“何事如此?”

正此时,马车之中门帘被掀开了一角,从里面传来了淡淡的男子声音。

“几个饿急了的孩子,钻了士卒的胯下,闯了进来,不慎冲撞了别驾,皆是无心之失,已被末将派人拖出去了。”

统兵的都尉闻言,连忙翻身下了战马,拱手向车内行礼,言语恭敬的禀告道。

“云郎,那些贱民身上臭死了,方才冲过来,都把妾身上这条新锦裙,沾染上怪味了!”

马车中,忽然传出的女子娇嗔声,让外面的都尉,不禁眉头一皱。

其刚想悄悄给拖走孩子的手下,打手势,便听见马车中孙别驾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

“马都尉,一群刁民,冲撞了我的车架,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太子殿下不日便要率大军出西河到朔方了。

你是咱们西河郡的都尉,到时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乱子,轻则以后咱要改口称你为马长海,重则怕是你一家老小,都要给这些刁民陪葬!连我都要受你连累!”

马长海闻言,在车外连忙回道。

“属下晓得!”

马长海言罢,马车中并无吩咐再传来,其等了片刻后,转身上马,对着周遭士卒下令。

“三营长!带着你的兵把周围百姓给我赶到广牧城去!”

“诺!”

听到马长海的命令后,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连忙从前方队伍中赶了过来,领命后,直接招呼左右步兵士卒,开始驱逐街道两旁的百姓。

“起来!”

“快点走!”

“滚!”

………

周遭百姓,又累又饿,连日来一直露宿荒野,风吹日晒,没被狼群吃了,已然是万幸,现在哪里还有力气,快行进城?

许多老者,才站起来,便觉得一阵阵头晕,身不由己的跌坐于地。

那些汉军士卒,可不管这个,走得慢的,起不来的,直接便用手中刀鞘,剑鞘,长矛柄去殴打他们,一时间周遭的百姓惨叫声,络绎不绝。

“哎呦……”

“别打了,别打了!”

“饶命啊!饶命啊!”

………

“轰隆隆……”

“禀都尉!听声音辨之,乃是数百骑兵,向我方奔来!”

数百匹战马的奔腾之声,隔着二里地都能让人清晰可闻。

马长海哪里还需手下人的禀告?

别说是他了,在场士卒闻听此声,立马停止了手中驱赶百姓的动作。

而那些被驱赶的百姓,听了这声音,却是面如死灰,他们皆以为是匈奴人又回来了。

“列阵!”

马都尉一声令下,在场数千士卒,迅速变换阵型。

长矛手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居队列最前方。

其后是一众持刀剑的步卒,他们人数最多,将孙别驾的马车团团围在当中,以作拱卫。

马长海则端坐马上,率领一百多名亲兵,位于马车前。

这一百多名亲兵,虽也只是着劣质皮甲,但其中有五十人,一手持刀剑,一手持青铜长盾,剩下几十人,皆手持蹶张弩,弩弦早早被他们用单脚上好,其躲藏于剑盾士卒之后,对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严阵以待。

“马都尉,可是匈奴人?”

一听是骑兵,马车中的孙别驾,问话都带了颤音。

“回别驾,还未见人影,尚且不知敌友,有末将在,请别驾放心,便真是匈奴人,区区数百骑,属下定叫他们有来无回,保别驾您无忧。”

“好好好!”

听到马长海如此信心十足,马车中的孙别驾,方才稍稍定了定心神。

“都尉,是咱大汉的玄铠骑兵!”

几里路程,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咫尺之间。

手下人能看见,马长海端坐马上,又如何看不见?

其听了手下人的禀告后,并未回言,反而眉头紧锁,其心中暗自思量:这是何人的玄铠骑兵?难道是临戎城的董进?

马长海心中刚有此念,便被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玄铠骑兵军容,士气给打消了。

临戎城的董进,他是见过的。

其麾下的玄铠骑兵,马长海从心里面没瞧得起,在他眼里,那不过就是一群样子货。

但眼下逐渐抵近的玄铠骑兵却不一样,虽然他们队列不甚整齐,一看就是长途跋涉,可一眼望去,便有一种肃杀之气传来。

不甚整齐的队列,仔细探查后,便可发现,那是准备随时迎敌冲锋的阵型。

“吾乃彪猛校尉任平,尔等何人?”

纵然知道是自己人,但被突如其来的数百玄铠骑兵,团团围住,马长海麾下的步卒,仍不免有些紧张。

尤其是那些手持蹶张弩的士卒,他们手里端着的弩箭,都被其给攥出汗了。

整个马长海的队伍中,除了他自己以外,便没有人比这些弩手更知道数百着铁甲的骑兵威力了。

他们这些弩手被训练出来,就是为了克制玄铠骑兵的。

但他们现在只有几十人,如果对面的玄铠骑兵,此时选择冲锋,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一二轮射击下来,他们最多杀伤百人,再之后便只能是等死了。

什么长矛手,剑盾兵,在那些弩手的眼中,都不是这些玄铠骑兵的一合之敌。

“我是西河郡都尉马长海,此乃冀州别驾孙云的车撵。”

马都尉在通报之时,马车中的孙别驾,悄悄掀开窗帘,漏出一丝缝隙,以便观瞧。

人的名,树的影。

冀州刺史之所以知道匈奴人撤退了,便是临戎城董进派人禀告的。

其在表文中,把任平的功绩大书特书了一番,现在整个冀州,都知道朔方出了个猛人叫任平,以一城之力,拒数万匈奴大军,冀州境内几个郡的娼优之间,已然将他“百骑夜踏胡营”的故事,加以改编传唱了。

以往冀州的权贵们,多多少少都听到一些任平在京中的风言风语,但是皆没想到其有这么猛。

再加上,此次匈奴肆虐,民心惶惶,相比于一众丢土失民的都尉,任平的事迹,太能振奋人心了。

有娼优的传唱,眼下任平的名气,已然不是显于权贵之间,而是到了冀州人尽皆知的地步。

任平这个当事人,他还不知道此事。

其此时的目光,先是在那些趴在地上哀嚎的百姓身上,后又转移到了马长海身边,几十把弩箭这里。

“愣娃,将咱们的水和干粮,分给这些百姓!让二姐带人给他们看看身上伤势。”

“诺!”

任平吩咐一声后,自顾自的从马上跃下,掀起自家的面甲,缓步向马长海这边走来。

“散!”

马长海眼见任平没恶意,连忙叫手下人散开,为其让道。

他和孙别驾此次出西河,一是为了沿途搜索处理一些意外情况,省得太子到来后,看到不该看的。

二便是来找任平去西河候驾的。

太子的加急文书,早就到了冀州刺史的书案上。

刘据的命令是,务必找到任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刘据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记载着任平彪悍战绩的表文,董进刚派人送出去。

冀州刺史一见,任平这么猛,又深得太子重视,哪里敢怠慢,只不过其收到命令后,还不知匈奴人动向,虽然有心救援任平,但奈何手头兵力有限,不敢轻举妄动。

待到董进表文送来后,其立马便让官职仅次于自己的别驾孙云,带上三千兵,由马长海负责护卫,出西河寻任平而来。

“马兄!”

“岂敢!岂敢!任将军客气了!”

任平一句“马兄”,使得马长海整个人都精神了三分,胸膛瞬间挺得老高,其恨不得向左右好好彰显一下,让手下士卒都瞧瞧名震冀州的彪猛校尉,亦称呼自己一句“马兄”。

以往马长海听到任平的事迹,心里还有些不服,觉得那都是夸大其词,尤其是什么“百骑夜踏胡营”,今他真见到,如此军容的玄铠骑兵后,心里那是对任平佩服得五体投地。

“任将军,果然英武,咱和将军真是有缘,方刺史才交待下来,要咱来寻将军,不曾想咱刚出家门,便与将军相遇了。”

马长海正欲向孙别驾引荐任平,孙云听到他们说话,却是自己从车撵上走了下来。

说是自己走,也不恰当。

这个孙云,以任平观之,体重不下二百斤,身高却只有六尺。

脸上的肉,随着他开口言语,皆上下乱颤。

马车距离地面,也就二三尺高,但凭借其自己,却是不好下来,非得有紧随其后出来的两名侍女,吃力的搀扶,并提前放好木凳,方才让这大胖子平稳落地。

孙云出了车撵,车撵的帘布却没有就此放下,在车内坐着得面容姣好,身姿婀娜的美妾,也想一睹被传得神乎其乎的彪猛校尉风采。

“见过孙别驾,不知方刺史要您寻我所为何事?”

论官职大小,孙云比任平高上一级。

任平到达广牧后,都不用问,只是用眼扫视一番,便知道方才其一行人等,做了荒唐事。

但他并没挑破,依旧对孙云拱了拱手。

孙云也是一个识趣的人,其和马长海以及一众士卒,皆把眼前任平派人给一众百姓送粮,治病的打脸场面,全当作没看见。

“匈奴犯边,陛下震怒,遣三路大军直击匈奴,由太子殿下为主帅,兵出西河,现如今殿下的兵马,已然临近太原,不日便到西河。

太子殿下深为器重任将军,早早下了旨意,让方刺史发兵驰援将军,不曾想将军神威,匈奴蛮夷安敢直面?咱和马都尉,这一趟倒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有劳马都尉,孙别驾了!匈奴大军也是这几日才退。”

伸手不打笑脸人,孙云和马长海,一直捧着自己,任平纵然心里有气,也不好现在多说什么。

“既然相遇将军了,那便请将军,一同和我们回西河待驾吧!”

“呃……也好!”

若是冀州刺史派人来寻自己,任平这个时候,可就未必给面子了,但太子有旨,其却是不得不去。

“愣娃!”

“在!”

“二姐!”

“在!”

“你二人分别各带二百玄铠骑兵,备足口粮,饮水,一个去修都,一个往临水,沿途收容救助百姓,分发衣食,护送他们去沃野!”

“诺!”

“诺!”

“世人皆言任将军仁德,今云见之,将军仁德之心,更胜传言十倍!”

孙云吹捧之时,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不记得自己刚刚是怎么对待广牧“刁民”的。

“孙别驾谬赞!末将有一事相求于二位。”

“任将军太过见外,你我都是陛下臣子,同属一家,何来相求?有事尽管直言。”

孙别驾说话间,马长海亦是不住点头。

“匈奴过境,残害我大汉边民,着实可恨,今我从沃野城来得匆忙,口粮并未带够,抚慰修都,临水两城灾民之需,还得要向孙别驾暂借一二。

太子殿下素来仁德,此事若成,也算咱们没辜负其谆谆教诲。”

任平之言一出,着实让孙云刮目相看。

其原本以为,他就是个武夫,谁曾想任平还有这个政治觉悟。

“马都尉,立刻将咱们带来的粮食,饮水,分发给任将军的士卒,让他们给灾民带去,莫要耽误了,兵祸猛于虎啊!”

“诺!”

孙别驾下令,马长海自然不敢怠慢。

此乃是大好事,马都尉心中也是愿意办的,要不然几个孩子,如何能够冲过兵丁阻拦?那些士卒们打了半天,在场的百姓,可见有一个被打死的?

上指下派,马长海身不由己,但他可以自行选择其中尺度。

孙云不在乎灾民,但是却不能不在乎太子,任平都把太子搬出来了,由不得其不同意。

“任将军!”

“将军仁德!”

“谢谢任将军!”

………

当任平带着二百玄铠骑兵,同孙云,马长海准备启程,和他们一同去西河郡时,周遭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自发的对其跪拜,感谢。

任平听着这些感谢言语,同马长海纵马并肩而行,面无异色,心却如火烧,其着实感觉,自家能做得太少,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