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小半天,眼看临近傍晚,杨晓芳说她最近一直在家里没出过门,很闷。
吴则心里一想,这还不简单,当即抱着孩子,带上老婆,拿上车钥匙下楼。
小区没有专门的停车位,这会儿不像后来多年,现在车子还不算特别多,毕竟这里只是十八线偏远小城。
一辆车子动辄十万二十万元,城里人现在不少人高工资高福利,这里的人一个月还是一千多元的工资。
小区里面车子很少,楼下路边随意停车,位置多得很,也不需要特意绘画停车位。
这段时间他出门在外,新买的车子也没人开,停在路边树底下,引擎盖上都积累了不少鸟粪。
他开车带着妻儿,直奔栖凤路。
车子直接停在了芳芳便利店的门口。
程珍琴和许丽花都在店门口柜台后面,正在交头接耳私聊着什么,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忽然有一辆车子正正好挡住了门口,程珍琴抬头一看,有些奇怪:“这车看着眼熟啊,跟咱家那辆新买的车一样。”
许丽花抬头一看,连忙走过来仔细一看,就看到吴则熄火停车,从驾驶座下来,然后拉开后排的车门,把杨晓芳迎了下来。
“哎哟!”
“你们怎么来了!”
“孩子还小,再说了,晓芳还在坐月子,不能随便乱跑!”
两位母亲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护送杨晓芳进屋,又是拿凳子又是帮忙照看孩子。
杨晓芳无奈的朝吴则投去一個眼神,仿佛再说你看看吧,过去几个月她就是受到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快把她逼疯了。
“妈,我没事,都快一个月了,我感觉好得很。”她努力保持微笑。
“不能说你感觉好就可以随便来,万一出个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程珍琴一点不敢马虎,甚至伸手摸了摸杨晓芳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烫。
“你也真是的,刚回来就惹事!”许丽花把矛头指向了吴则。
吴则无辜的耷拉双手站立一旁。
“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斜对面就是菜市场,乱的很,到处都是细菌。”
程珍琴也是埋怨的看向吴则。
“我想着我们出来散散步,顺便到这边的家吃个晚饭,不用你们特意跑过去做晚饭了。”吴则老实回答。
平常都是许丽花一直蹲守在家里帮忙照看杨晓芳和孩子,程珍琴早上和下午都会到便利店这里来开门做生意,这个小店她投入了很多心血割舍不下,到了一日三餐的时间,她就会骑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前面的菜篮子放置着菜场购买的新鲜蔬菜和肉,直奔幸福苑。
如果他们不过来,两位母亲过一会儿肯定又要紧赶慢赶的回去。
吴则一想干脆到这边来吃饭算了。
杨胜利最近一直在家的,只是作为老丈人,不好意思到新家那边一直常住,只是偶尔过去看看外孙。
平常程珍琴都过去跟杨晓芳一起吃饭,所以家里都是杨胜利一个人吃饭。
今天过来,也是照顾几位老人,一片好心。
但吴则的这份好心,没得到相应的报赏,反而被数落了一顿。
一看孩子不能在外面吹风太久,程珍琴干脆关上店门,上了车,直接拐上坡进入地质六队的大门,直奔家属区。
正好是傍晚饭前纳凉的好时间段。
家属区门口的大树底下,一个个石桌旁,乃至绿化带的围栏台阶上,坐了不少人,有老有少。
一辆新车停在门口,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交谈或者打闹,纷纷侧头过来行注目礼。
这是谁家的车子?
这个年岁,大城市里面已经是车马如龙。
在这里,开上车的人,多半是做生意赚了大钱的人,小区里都是地质六队的职工,能开上车的基本上都是领导级别的人。
有辆车还是挺有面子的。
车子确实是最能直观体现脸面的东西,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因为现在越是年轻的人越是向钱看,而这样的观念也反向侵蚀着老一辈人的思想。
吃苦耐劳的美德,已经不太让人能够赞美出口。
在门口空地停好车子,许丽花抱着孩子下车,程珍琴小心翼翼的扶着女儿。
吴则下车关门,掏出一包软中华,给门口的大爷挨个儿发烟。
“杨胜利家的人啊!”
“开上新车了,这车不错,合资车,二十多万呢。我家有个亲戚,开了个门店赚钱了,就买的这个车,坐着还是挺舒服的。”
“我就说晓芳眼光准没错,女人啊,眼光和运气最重要,跟对了人,一辈子都不操心!”
“前段时间还有人谣传说晓芳的对象欠了好几百万还不起,晓芳也被对象骗了,借了亲戚朋友几十万元,都要家破人亡了。你看看人家这日子过得,一天上一个台阶!”
“我之前就算过一卦,他们家的八字命理很硬,运势、婚姻、事业都是上上签!你看看,全被我说中了,胜利我是从小看着长大,前几十年庸庸碌碌,一朝开悟,如潜龙升天,在官场上肯定是步步高升如鱼得水!”
“这烟是好烟!”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各说各话,很是嘈杂。
而这些声音的议论焦点,吴则作为当事人,似乎天然有一种分辨能力,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实就是这样。
如果你混得不好,别人会把各种阴暗的谣传强加在你的身上。
如果你混得好,各种美妙的赞词又会把你的形象无故拔高。
而这些赞美中,总会有一些人泛起了嫉妒的心理,甚至嗤之以鼻。
一个小区,就是一个小社会。
门口的情报站,每个人身上仿佛都有一股黑色气流,随着交头接耳,气流汇聚形成了一场旋涡,能遮蔽日夜,亦能把人吞噬!
恐怖如斯啊!
吴则不敢久留,发完烟,很快便转身走进楼梯,上了二楼。
他们走了,楼下门口的情报站的信息共享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为什么大家都想当领导?你看看杨胜利一家,自从升上去之后,全家都变了。”
“前段时间局里来了调查组,专门调查杨胜利,说是他利用项目给自家女婿送钱!”
“一个项目几十万上百万,动一动手指头,还不得吃得膘肥体壮。”
“这车肯定是用从六队上面扣下来的钱买的。”
“那是那是,要不然以他们家那情况,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好的车。”
“晓芳的丈夫是乡下人,没钱没关系的,老老实实打工赚钱,哪能买得起那车。”
“做人啊,不能太老实。”
“人家现在有钱,又当领导。我看啊,以后咱们六队都得姓杨!”
“最近听说毕振驰要退休了,副队长的职位马上空缺。我估计啊,杨胜利肯定得用钱去买通关系,多半还是他升上去。”
“这话可不能乱讲!”
“怎么能是乱讲,六队内部就有领导不小心说漏嘴,就是这么个情况,别不信,到时候你们就看吧。”
“以前没看出来杨胜利会是这样的人,看着老实巴交的人。”
“开窍了呗。”
“人家姑爷开了公司,还赚大钱呢,他升的越高,赚钱越多!”
……
杨胜利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气汹汹的开门进屋,换鞋的动作都变形了,半天扯不下脚下的鞋子,越急越乱。
“爸,下班了?”吴则连忙招呼一声。
杨胜利抬头看了吴则一眼,没有回应随手把公文包丢在鞋柜上,气汹汹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接连倒了三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这是在生闷气。
“谁惹你了?”吴则连忙询问。
“你听听门口那些人的话,那都是人话吗?”杨胜利指着窗外的小区门口方向。
吴则反应过来。
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一些人在议论杨胜利一家。
“爸,你成风云人物了!”
“狗屁风云人物,不知道谁在胡乱谣传,说我要顶替毕振驰的位置担任六队的副队长了。那都是空穴来风,没有的事!”
杨胜利气得脑门冒烟,指着窗外不断地数落:“我才刚提拔正科级,还不满一年,按规定就不可能马上就再次提拔。不知道谁不安好心,到处传我的坏话,说我给人送钱,还说我利用项目掏空六队的账户给女婿赚钱!这都什么屁话,吴则,你说说,有这回事吗?”
“确实是胡说八道的谣言!”
吴则表达了一下支持,心里却是更加关心另外一件事情:“毕队长要退休了?”
“在办理手续了。”杨胜利随口说道。
“爸,看来你的机会来了!”
吴则对六队的内部情况多少有些了解的,“按照你们队里的情况,按照资历来说,也就数您最有希望顶替毕振驰的位置!”
“没机会!”
杨胜利摆了摆手,似乎也对升官没太大的期望,“队长、副队长这种重要职位,往往都是空降。从内部提拔,只是其中一部分。我们内部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优秀干部,肯定就是空降了。我估计会是局办公室主任过来,有些小道消息了。”
“那可惜了呀!”
吴则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
“没什么好可惜的,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了。”
“事在人为嘛。”
吴则想了想,低声贴耳说道:“提拔副队长,相当于是给乔康找得力副手,乔康的意见是非常重要的!我倒认为,乔康那边非常值得去争取一下!”
“怎么争取?”杨胜利对吴则的这番话有些抵触。
“钱,女人,他总有些爱好,是不是?投其所好!”吴则脱口而出。
“滚!”
杨胜利一脚把吴则踢下了沙发。
吴则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
本来是好心好意的出谋划策,结果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升不上去!
他爬起来拍拍屁股,撇了撇嘴,很是不满。
杨晓芳刚才抱着孩子进卧室喂奶,出来一看吴则坐地上,连忙关心道:“滑倒了?”
“地滑之秀。”
吴则出糗,有些难堪,但却不敢控诉老丈人,只得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刚刚给咱爸表演了一个咸鱼打挺。”
杨胜利懒得理会吴则的拙劣表演,站起来拍着手,打着节拍跳起了舞,古板的人也有情趣的释放,“外孙唉,来来,让外公抱抱。”
孩子刚进入杨胜利的手里,便张嘴哇哇哭了起来。
杨胜利是既心疼,又很难堪,只得把外孙再次递给了女儿。
“我来抱会儿,你抱一天手酸了。”
吴则主动接住孩子。
孩子在他怀里,居然不哭不闹,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珠子盯着吴则看,很好奇很灵动。
杨胜利在一旁都羡慕得很,馋得很,不停地搓着手跃跃欲试,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
他实在气不过。
最近这段时间,他没少往吴则的新家跑,隔三差五就跟外孙见面,相比之下,最近这段时间吴则都忙于工作,很少照顾儿子。
说来也怪,这孩子被吴则抱着就不哭。
“你这抱孩子的姿势就不对!”
他心里有牢骚,只得对吴则输出。
吴则置之不理,摇晃着怀里的孩子,逗得孩子露出了笑脸。
杨胜利在一旁干瞪眼,着急得很,无奈之下,只得转移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语气生硬道:“这次去省城,去跟立项评审专家见面了,谈的怎么样?”
“还不错。”吴则正逗着孩子,看起来没空搭理人,敷衍的应了一声。
好嘛,外孙不跟他玩,女婿也是臭屁得很。
杨胜利咬牙切齿,“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顺利拿下了项目!”吴则还真不是有意炫耀。
“嗯?”
杨胜利确实很惊讶,“中央地勘基金项目比省基金项目更难申请,主要是资金比较少。按理来说,你那破公司,丙级资质,没理由能申请下来资金啊!”
“侥幸。”吴则惜字如金。
“我们六队上半年申请失败,下半年早早做准备,据说还是失败了,没能拿到资金!”
杨胜利之所以惊讶,正是两相比较之下,对吴则的刮目相看。
就如他所说,吴则那个破公司,丙级资质,居然在今年上下半年,接连申请下来两个项目,简直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地质六队是几十年的老单位了,甲级固体矿产勘查资质,各种荣誉傍身,又有铝土矿大型矿床的找矿成果托底,居然接连吃瘪,属实是不正常。
“确实挺遗憾。”吴则又很敷衍。
“嘿,你是真宠辱不惊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小项目而已。”
“乔康最近都愁死了,一直再找我商量办法。他要是知道你是这个态度,估计能被你气疯了。”
杨胜利摇了摇头,既是替吴则感到高兴,又是为地质六队烦闷。
想了想,他又说:“明年有个全省石墨矿调查的资金,莪们六队应该能拿到一些任务,算是政治任务,单价比较低,你可以试一试。”
“明年?”吴则没多想,“到时候再说吧。”
“开饭啦开饭啦!”程珍琴端着菜走出厨房,大声的招呼大家吃饭。
吃了晚饭,吴则就开车带着许丽花和杨晓芳母子回到了新家。
早上起床比较晚,吃了一碗母亲煮的面,这才开车慢悠悠来到了公司。
栖凤路183号,办公室内很热闹。
吴则方一进屋,不少人就冲过来把他围住了。
“老板,听说公司又拿下一个项目了?”
“什么时候开干,这个项目必须带上我!”
“老板,听说咱们公司和那个金钛地质公司打赌,赌100万元现金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跟吴则聊天,唾沫横飞。
吴则干脆招呼大家开一个简短的会议。
会议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大家分享铜镍矿获得资金的好消息。
100万元的资金,对于一个勘探项目来说,是个小项目,但对于公司来说,吃到嘴里的都是肉啊!
听到这个准确的好消息,办公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有项目,就意味着大家都有钱赚。
每一个员工,出野外能赚取野外补贴,还有项目奖金。
听说项目干好了,找到矿了,还会追加更多的资金进行加密勘探,这一下更加让大家干劲十足了。
此外,吴则又肯定了跟金钛地质工程公司打赌的事情。
当大伙儿了解了打赌的细节,却又为吴则鸣不平。
“咱输了给他们一百万,咱要是赢了,就只能从他们公司捞几个人过来?”
“这不公平!”
“咱也要钱!”
“到时候他们把孙立勤送过来,等于是赢回来一坨屎,能把咱们恶心死!”
大家情绪都很激动。
吴则连忙再次跟大家解释,要是自家赢了,可以随便挑人。
有了更多人,公司发展壮大,才能接更大的项目,赚更多的钱。
以后还要出省做项目,那就必须有甲级资质。
大家一想,公司发展壮大,他们这些元老,以后可就都是领导,管着人,不用亲自干活,也不错。
如此一想,大家的情绪又调动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要跟金泰地质公司的人正面碰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