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都暂停了，专家们此番杀过来，也就是看一眼，看到了想看到的，这就够了。
专家们吃了顿晚饭，第二天就离开了。
省城那边，调查组对杨胜利的直接谈话，也结束了。
乔康多方打听，得到的处罚结果是对杨胜利进行降职处理。
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处罚结果。
等于是把杨胜利奋斗二十多年的功劳和成果全都抹去。
从实际实际意义上来说，杨胜利的岗位工资也会相应减少，奖金也一样。
这就是一夜回到解放前，跟那些新职工平起平坐了。
这是对老同志的莫大侮辱。
他更担心的是杨胜利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罚，心态会不会出问题。
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任何好消息。
至少没有关于他乔康本人的任何处罚结果，看起来这件事情跟他本人也没有太大的牵连。
随他来说，算是虚惊一场。
正当准备乘车返回单位，忽然接到了副队长毕振驰的电话。
毕振驰还有一年多就退休了，现在也是半隐退状态，极少参与单位里面实际的事物。
“乔队长！”毕振驰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点磁性。
“哎，老毕啊，什么事啊？”
“你在局里？”
“在呢，正准备回单位。有急事吗？回头你到我办公室喝茶，刚刚从谢总这里拿了一包好茶！”
“好啊，喝茶我喜欢，喝酒就算了。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主要是跟你了解个事情。”
“你说。”
“杨胜利被查了？”
乔康停顿了一下，才说：“是的，调查组刚刚找到他当面谈话，谈完了，等调查结果公布吧。”
“杨胜利什么样的性格，你肯定没我了解的清楚。我一直在六队干，跟他公事了二十多年。说实话，我跟杨胜利聊不来，他那個人说话不好听。不过……”
“老毕，你要是替他向我求情，我觉得不必了。这件事情，我也没办法，毕竟局里成立调查组调查组，局长都亲自过问了。”
“我求情有什么用。这两天你不在，我就到单位这边来看看。”
“有你在单位坐镇，我放心！”
“我特意了解了半山铝土矿项目的情况，刚刚得知项目取得了重大突破，资源储量数据，基本上可以算到2000万吨以上了。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大型矿床！咱们六队好多年没有这么大的成果了！”
“是吗？之前杨胜利还跟我说希望不大，他说矿体边缘已经基本上摸清了，只剩下西南方向那边还有点勘探希望。不过那边也开展了一个将近400米的孔，但快要打到设计层位，还是没有见矿铝土矿层。”
“你不在这两天，刚刚打到铝土矿层，矿体向外延伸了很大的面积！”
“那真是太好了，大喜事！老毕，这两天辛苦你了，现在还能喝酒吗？我现在坐车回去，晚上一起吃庆功宴！”
“庆功宴？半山铝土矿项目我是一直有跟踪了解的，项目换了负责人，才取得了重大突破。杨胜利是个老同志了，干了二十多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铝土矿项目能有这样的突破，他是首功之臣！”
“是……”
“我听说杨胜利被人举报调查，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认为在这个关键时间，要处罚杨胜利这个老同志，我认为不合适！”
“这个事情，我们很被动！”
“我快退休了，我也不怕得罪谁。说心里话，单位内部存在竞争，莪认为是正常的，但一些害群之马，为了自身利益，破坏团结，破坏整个单位的利益，影响咱们的形象，这是要不得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就说几句心里话，具体怎么稳定团结，挽回六队的声誉，还得你多费心。”
“我很快就回单位，咱们见面细聊。”
乔康挂了电话，坐在车上陷入了沉思。
“队长，直接回单位吗？”司机询问道。
乔康没有回应，扭头看向了后排，瞧见杨胜利疲惫不堪的样子。
在省城两天了，杨胜利一直穿着那身陈旧的工装，脚踩解放鞋。
二十多年野外地质工作，他一直是干劲满满的形象，在山野健步如飞。
两天的调查，调查组和局领导的轮番面谈，似乎把他身上所有的精气神给抽干了。
他耷拉着脑袋，双眼无神的盯着脚尖，看起来对即将到来的处罚，并没有任何焦虑，更像是看透了、麻木了。
“刚刚毕振驰给我打电话了。”
乔康主动开口说话，“胜利，他很关心你的状况，特意询问了调查情况。”
杨胜利抬起头，没有回应，眼神依旧呆滞。
关心又能如何？
“调查结果还没公示，你也不要太担心。”乔康安慰道。
杨胜利扭头看向了窗外，看样子不想理会。
乔康尴尬的苦笑了一下，又扭头过来，想了想，朝司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开门下车，快步重新走进了地矿局大楼，来到了顶层。
他没有去找刘隽巧，而是来到了局总工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红木办公桌和资料柜，落地窗旁边围着一圈真皮沙发，中间是方形红木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
在沙发后面靠窗的位置，还摆放了两盆长势喜人的发财树。
总工谢永福爱喝茶，没事就坐在沙发上喝功夫茶。
见到乔康去而复返，他招了招手，“来正好，陪我喝两杯茶。”
说着，亲自用镊子夹了一个刚刚用开水冲泡过的紫砂茶杯，斟满了一杯茶，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乔康坐下之后，却无心喝茶，双掌不停地摩挲膝盖，掌心冒汗了。
“有事你就直说，没必要支支吾吾的。”谢永福抬眼，视线从眼镜框上沿瞥了乔康一眼，看出了对方的纠结。
“谢总，我就直说了。”
乔康本不想多事，但思前想后，还是咬牙来了。
刚刚不久之前，他才跟谢永福聊过，再次折返回来，难免让人多想。
他选择来找谢永福，而不是去找刘隽巧，也是深思之后的决定。
毕竟他跟谢永福更熟一些，打交道了几年，每年都会见上很多次面。
跟刘隽巧就不一样，说实在话，他不太了解刘隽巧这个人，只听说刘隽巧过来任局长，只是作为事业上的跳板，不久之后将会继续高升。
他只用半边屁股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有些紧张道：“谢总，我刚刚接到队里打来的电话，就说是半山铝土矿项目的钻探工程取得了重大进展，ZK17-8钻孔见矿了！”
其实早在毕振驰打来电话之前，他已经从刘开齐那里了解到ZK17-8的具体信息。
最终是毕振驰的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决定说一些话，做一点事。
不只是为了杨胜利，更是为了地质六队的声誉。
半山铝土矿项目作为去年全局两个大项目之一，经历了很多波折。
之前谢永福也去项目现场亲自看过，直摇头，觉得项目没有太大的勘探潜力了。
后来专家组又提出了新的说法，说是勘探矿源层，项目可以继续开展。
而且国土厅也确实新人专家组的建议，所以项目得以继续进行。
没想到果然在融县组和都安组之间的不整合接触面发现了似层状的铝土矿层。
这一发现，谢永福百思不得其解，一有空就查阅资料，翻看最新的相关研究方向论文，也没发现相关理论支撑这一发现。
只可惜之前传来消息，说项目很可能无法突破2000万吨的桎梏，成果停留在中型矿床。
这不免让人很失望。
能否突破桎梏，关键就在于ZK17-8钻孔。
一听到这个钻孔见矿，谢永福果然提起了浓厚的兴趣，连忙放下茶杯，询问道：“见矿情况如何？”
“矿层厚度还有2.6米。”
“还不错啊，还有向外钻探的潜力！”谢永福惊呼。
“不管向外勘探还能不能发现更多的铝土矿层，但从目前已经取得的成果，资源储量已经足以算到2100万吨。”
乔康说起这个数字，腰杆都挺直了，言语中也是底气十足，“至少是一个大型矿床！”
“哦？”
谢永福浓厚的眉毛掀起，眼睛放光似的，神情有些激动：“这是个好消息！等了一年，终于等到这个好消息！这对我们全局，都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乔康见到谢永福如此振奋，正好趁热打铁，说出了心中的话：“谢总，对这个项目，我还一些其他的话想说。”
“你尽管说，别扭扭捏捏的。”
“局领导和针对杨胜利的调查组，可能已经有所了解，ZK17-8钻孔的施工方，就是吴则。”
“嗯。”谢永福略微沉吟，猜到了乔康去而复返的打算。
“其实有个事情，我一直没有明说。那就是聘请吴则作为项目技术顾问，不是杨胜利个人行为，而是我们地质六队领导班子开会研究决定的。”
“之前怎么不说？”
“之前……”
乔康之前是没底气说。
而且说了之后，很有可能自己会受到牵连。
半山铝土矿项目之前勘探发现了800万吨储量，是个中型矿床。
一番折腾，既是换项目负责人，又是斥资100万聘请技术顾问，最后的找矿成果还是中型矿床。
根本就没有变化。
全都是白折腾。
主要是花冤枉钱。
花冤枉钱也就算了，还出现违规情况。
怎么说都说不清楚。
追责下来，他作为地质六队第一责任人，肯定是首当其冲的承担责任。
调查组没有祸水东引，只是调查杨胜利。
这种时候，他为了自身利益，断然不可能主动站出来揽责。
虽然心有愧疚，但还是憋着，让杨胜利一个人承担后果。
可现在不一样了，ZK17-8钻孔见矿了，找矿成果跃升一个台阶。
半山铝土矿项目中间做出的调整，由昏招一举翻转变成了惊天妙手。
作为地质六队一把手，对项目的所有调整，都是真知灼见，都是英明决策。
两种结果，功过是不一样的。
在大型矿床的重大成果支撑下，换项目负责人，斥巨资聘请技术顾问，就算存在问题，肯定也是瑕不掩瑜。
论功行赏，那也得有他乔康的名字！
领导大多是以结果论，哪怕杨胜利在操作项目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违规情况，最多也就是功过相抵，犯不着狡兔死走狗烹，那样做反而容易引起非议，让人觉得领导锱铢必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