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记忆似乎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只有结束的时候。如果说记忆都是碎片，那如何把它串联起来呢？很少有人会去认真梳理起来，只是通过回忆片段解读当时心境吧。
在白翼的记忆中，他可以去很多地方，高山大海，戈壁森林……也可以看见很多风景，认识很多人。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进入另一个人的记忆，一起前行。
但记忆的越深刻，往往留下的都是孤独和形单影只。风景都会离去，人也会散去，究竟是什么让他独守着寂寞？
安静的诊室里，当朱辰海与白翼双手相握的那一刹那，他有一种神奇的感觉，这样的触感和温度，有恍如隔世的亲切。他看着他闭着眼，连呼吸都缓慢了起来，似乎建立起了连接，正在共享讯息。
于是，他也放松自己闭上了眼睛。
整个屋子特别的安静，连秒针走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滴答滴答的，让人倦怠下来。在一阵与大脑的对抗后，朱辰海感受到眼前的黑暗中有一道光束掠过，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山谷。
冰冷的寒风穿过山谷，卷起风沙，打落在他脸上隐隐作痛。他似乎并不是他自己，一身戎装，手持长刀，身上还密布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他还来不及想太多，突然身后便传来沸沸扬扬的声响，伴随着人们的嘶吼，一并袭来。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兵，挥舞着各自的刀剑，奋力拼搏，扭曲了表情，是都想在这一场你死我活中杀出一条活路来。
而他的身体开始蠢蠢欲动，挣扎着想要用尽全力，他不由自主地提起长刀挥舞起来，每一次举起落下都是那么沉重，双手的摆动，肢体的麻木，连呼吸都不再重要。
他看不清，听不清，眼前的飞溅起的血滴逐渐模糊双眼，不知何时起连双脚都无法动弹，拖累着自己，无力挣扎倒在了血泊之中……
天空飞扬落下雪花，散落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上，顷刻间层层染红。
他想要睁开疲惫的双眼，世界在这一刻特别的宁静，只有雪花落下的沙沙声。
他想要说些什么，微动嘴唇却尝到浓烈的血腥味道，身体已经无法动弹，眼前却出现了一群乌鸦……它们从漫天雪花中飞来，白色的雪花落在乌黑的羽毛上，还没来得及留下踪迹已化为乌有。
它们落在尸体上，发出一声声沙哑的吼声。还有一只轻轻地落在了他的面前，用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琢磨着他，透着悲怜。可他已经坚持不住，这一次彻底沉沉地睡去了……
“醒醒，快醒醒。”
白翼推动着朱辰海的肩膀。他才从朦朦胧胧的睡意中，渐渐醒来，感觉自己只是做了个疲惫不堪的梦。
“刚刚……那是什么？”他问。
“那是你前世的记忆。”白翼说。
“那为什么不继续了？”朱辰海盯着他，“难道，我死了吗？”
白翼摇摇头：“没有，不过……”
他看了看窗外，大学的时钟正好在整点响了起来：“你的记忆有一大片空白，我无法进入。”
朱辰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疑惑地问：“还有你不能发现的记忆？”
白翼没有回话，算是默许吧。只是心口隐隐得疼，伴着脑海里嗡嗡作响，像一种警示，有一个秘密的地方不允许翻越，也不允许提起。
“我感觉今天很累了，我们改天再继续好吗？”白翼回过头来，笑容有些无力。
“那我送你回去吧。”
“嗯。”
可白翼刚坐上车，便又睡了过去。朱辰海有些担忧，但是看他呼吸平稳，连手心都是温热的，应该真的只是在睡眠？这一天中，他已经睡去了两次，是因为能力的消耗吗？
朱辰海发动了车子，要先送他回去好好地休息。
在车子的行驶中，白翼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进入了睡眠，只是突然感觉到了另个一个人的心境，在自己的身体里悲伤喜悦哀愁，像是纠缠了几千几万年般。
车子停在了白府的附近，但白翼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于是，他没打算叫醒他，就干脆在车里陪着他。
朱辰海看着他的睡颜，这张脸不只是亲切吧。他想着，从第一次见他，就有种特别的情愫，那藏在刘海下细长的睫毛，没有抖动的痕迹，紧闭的双唇，随呼吸起伏的胸口，他熟睡的模样，好像看过很多次，看过好久好久……
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身边经过，停在了白府门口。朱辰海不自觉地将自己掩饰了一下，目光却留意着。车上的人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只是打开了车后窗。过了一会儿白府家里的人便走了出来，和车后座的人聊了几句，然后交给了他一份文件，边开车走了。
再次经过的时候，朱辰海只是随意一瞥，就在车窗正要慢慢关上的瞬间，意外地发现坐在后座的是岳绫瑶！她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坐在了后面。
他一阵惊讶，赶紧转过身想看仔细，那个车牌应该是警局的吧……
她为什么回来这里？难道，她想找白翼？
朱辰海看着身边熟睡的白翼，心神不宁起来。岳绫瑶始终都在窥探每一个异能者的能力，谁都会是她下一个目标。
临近傍晚的冬季，天已经暗沉下来。朱辰海望着学校的大楼，始终感觉有个人在邀请他，他决定试探一次。
走在老旧的学楼里，灯光也显得很微弱。不知是不是因为季节的原因，学校里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原本空荡的楼层，现在更显得冷清。
走进最北的那间教室，像是刚结束了某种仪式，几支烧了一半的蜡烛还飘着烟雾，弥漫在教室里。而岳绫瑶坐在烟雾之中，塔牌还散落在桌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见朱辰海走进来，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似乎已经恭候多时了。
她漆黑的长发披在黑色的大衣上，唯有一张苍白的脸隐藏在刘海之下。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她转过身，看着他，水灵的眼里有丝失落。
“我不记得，你就直说吧。”朱辰海是确实不太清楚。
窗外的天已经暗了，凭借教室里一盏老旧的灯，照得她的神情也很模糊。岳绫瑶轻垂了一下眼，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悯。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人，你应该知道关于‘灵女’的传说吧？”她转过脸，抬着眼暗示他应该明白。
“灵女？”朱辰海皱了皱眉，想起东城这么多年来的民间传闻，那个食人灵魂的少女，和白翼口中汲取异能者能力的妖女。
岳绫瑶撇过头去，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原本熄灭的蜡烛又一次点燃，忽闪的光芒照着她，身影有些斑驳。她细长的手指掠过额前的刘海，露出了雪白的额头，眉心前一颗如红豆大小的印记清晰可见：“这就是灵女的标志。”
“你曾经救过我。”她将手放下，望着蜡烛中的火焰，“这才是我命运改变的开始。”
“我知道我不该贪恋永生，但若不是这样，我又怎能等到你。”
烛火中她瘦小的影子颤抖着，握紧的拳头在无声反抗。但是，她很快又放开了，又重新戴上了温柔的笑容：“你若愿意，我可以帮你记起前世的记忆。”
她想要靠近他，但辰海却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等等。”他拒绝了岳绫瑶，“你真的靠吸食人的灵魂生存吗？”
“我是需要，但我不会要你的。”她说，“我们见过那么多次，你见我对你下手了吗？”
“那你要我们的能力做什么？”
“重生。”她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重生？”朱辰海疑惑地看着她。
见朱辰海一再犹豫，岳绫瑶有些生气：“你是在怕我吗？”
朱辰海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等待了他千年的人，对他而言只是陌生人，一个危险的陌生人。
他躲避过岳绫瑶，与她保持距离：“我的记忆，我自己会找人帮忙记起，不用劳烦你。”
“哼。”岳绫瑶冷笑一声，“你是说白翼吗？”
在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朱辰海情不自禁地心惊一下，紧张起来。白翼也是她的目标吧。
“我劝你离他远一点。”她说着，“他可以唤醒记忆，自然也可以封锁记忆，说不定哪一天他还能改变你的记忆。”
“改变？”朱辰海越发不明白。
她欲言又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随即用一个微笑掩饰了过去。
朱辰海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想要倾诉但是又很克制，每句话说得诚恳但又保留。他伸手碰了一下眼镜，似乎是习惯，但是却犹豫了一下，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
催眠在这里，是不是已经不好使了？岳绫瑶诡异的笑容是在肯定这一点。
“我先走了。”朱辰海略感不安，还是离开吧，岳绫瑶却突然一把扑进了他怀里。
“等等！”她抬起眼，与他四目相接，那炙热的眼神一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身体：“你会记起我来的。”
朱辰海还没来得及挣脱，脑海里却浮现这一幕的似曾相识，一个女孩小小的身躯躲进了他的怀里，寻求保护……他只觉得头突然刺痛了一下，而岳绫瑶自己松开了手，依旧带起了笑颜：“朱教授……哦，不对，朱医生，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