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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在野悟道

一颗歪脖子老树下,老牛拍打着尾巴,有些百无聊赖。

看着自家主人和两个女修在那怔怔出神,它便知道几人已经心游物外了。

可那头猪精怎么还没有动静?

再不来献宝,一会太阳都要落山了。

老牛望着雀头山方向,打了个响鼻,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然而就在此时,楼毅身后三尺外,地下的泥土突然一隆,冒出蛛网般的裂痕来。

老牛瞬间警觉。

它四蹄一响,身体已经低伏着摆出了进攻状,一对铜铃眼更是瞪得浑圆。

叮咣。

一阵石块碎裂的声响从裂纹下传来,没过一会,中心的土块啪一声被一根绿苗顶破。

只见那绿苗迎风便长,一寸寸拔高,很快便出芽抽枝,成了棵光秃秃的小树模样。

老牛一看是株绿植,而且颇有灵性的样子,只道是自家主人又在施展什么妙法,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伏到了地下。

那小树长势惊人,个子很快已接近一丈,只见它如同个俏皮的顽童,百十根枝条摇得哗啦啦响,顿时抖出满树的花苞来,似落雨天水面上的千朵涟漪,恣意盛放。

这竟是一株梅花树。

正逢山风一卷,一股暗淡幽香在周围浮动,便是那不识情趣的老牛,也忍不住多嗅了两鼻子。

“咦,好香?”

楼毅的心里轻轻一荡,总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田野上空,附近所有的飞蚊早已聚集在了一起,密密麻麻,多如沙数。

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就如同个箭矢在高天上巡回游荡,随后又落入田间,在菜苗与棒子杆间穿进穿出。

楼毅领在蚊群前方,看着那草上蚂蚱,洞中虫蚁,一时间,似有似无的吟哦再次在田野间响起。

“余常于花台小草丛杂处,定神细观,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译:我常在花台里杂草丛生的地方,定神细看,把草丛当做树林,把虫蚁视为猛兽,把土砾凸起的地方当做山丘,把土砾凹陷的地方视为谷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也正是此时,那梅花树下,搁置在楼毅身旁的笔墨纸砚,突然动了起来。

只见一卷宣纸凌空铺展开来,那干枯的长毛大笔往砚台里一勾,顿时一股浓墨似浪起,在宣纸上挥洒出丛林丘壑的基底来。

再往后,楼毅眼中所见之趣,都被那毛笔寥寥几下给勾勒出来,虽只有七分形似,但那跃然纸上的趣意,已是妙极。

蹲在一旁的老牛见状,一对铜铃眼上下摆动,一副看稀奇的模样。

浩荡的蚊群里,阮家姑侄心神激荡,算是彻底体验了一回随波逐流的滋味。

她们本还在为化鹤冲霄而震撼,可转眼间,又变回了蚊虫模样,俯冲到这田间野地里。

后面见到的则更是玄奇了,随着耳边楼先生的吟哦传来,那一处处土坡凹地,真就成了起伏的山岳重峦,草木化林,虫蚁化兽,这田野间的一切,如同被大道妙手拂过,全都换了模样。

楼先生何其高妙也!

相比这造化之趣,那些在阴山城里搅风搅雨之辈,争的不过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与先生的境界,拍马不及。

正是神迷其中,突然间,阮虔音心中警兆一生!

正所谓剑心通明,她的灵觉一直比同辈修士高出一线,能有这种感觉,显然是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阮虔音身不能动,便尝试将自己的神识散开,只是往周围轻轻一扫,便发现了那警兆的源头。

阮虔音有些哭笑不得。

竟是一只红皮蛤蟆伏在旁边棒子杆上,腮下鼓起,像是随时会朝着它这边吐舌进食。

不过阮虔音倒是丝毫不担心,一来自己本也不是真蚊子,二来嘛,这红皮蛤蟆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就在那棒子杆的下方,一条癞头蛇已经从水坑里探出了头,正顺着杆子,缓缓爬了上来。

那红皮蛤蟆显然是毫无察觉,眼看蛇口已经探到了它栖身的枝丫下,正是风卷残云之际,忽然一道黑影从玉米地深处一窜而出,那棒子杆应声一倒,惊得红皮蛤蟆一跃而起,窜入了草丛间。

田地里,那癞头蛇竟是被一只黄皮子咬住了背后七寸,两个家伙缠斗在一起。

“嚯!还来了个黄雀在后。”

阮虔音一个金丹修士,这田间野趣竟让她一时看得兴起,谁知这时,楼毅的吟哦声再次响起。

“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兴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虾蟆,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

话音一落,阮虔音只感周围天光一暗,陷入了一片阴影里。

神识往周围一扫,心头悚然一惊。

只见那逃走的红皮蛤蟆,竟已变成了数丈大小,把后面的玉米地压倒了大片,此刻正居高临下,凝视着那黄皮子和癞头蛇。

这二兽斗得正凶,丝毫没注意到局势已变,直到红皮蛤蟆把脑袋凑到了跟前,才一下惊觉过来。

三个异类在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一丝微风都透着凉意。

下一秒,那黄皮子就抢先一跃,向着来时的地洞逃窜。

不过终究是徒劳,大蛤蟆长舌一卷,就把他捞进了嘴里,那癞头蛇本就受伤极重,都没来得及挣扎,也被卷入腹中。

这里战局一了,蚊群再不停留。

又往那田野里一阵巡游,过池塘,穿水沟,直到楼毅兴意已尽,这才一溜烟返回梅花树下,一头撞进那墨迹未干的长图中。

一时间,长图中的景物,都活灵活现的动了起来,田野风起,池塘水动,还有浩荡的蚊群在往来穿梭着。

就在这时,那只红皮蛤蟆从田埂边上跳了出来,它的眼中时而呆滞,时而又闪过一丝灵光,最后还是噗通一声,一下跃入到长画中。

至此,那画中宝光一闪,梅花树下,楼毅和阮氏姑侄尽数回神。

田野间,一时万籁俱静。

楼毅三人就那么定定坐着,置身于悠悠清风中,凉凉梅香下,颇有几分参禅悟道的妙意在其中。

没过多久,阮幼薇首先睁开了眼睛。

她见其余二人仍是闭目,只敢压住内心的欢喜,在一旁安静候着。

阮虔音则不单单是在参悟了,她在化鹤冲霄之时,见楼毅独悬万鹤樊笼之顶,对那股悖逆天地的不屈之意,又有了新的顿悟,竟是直接运转起了修行功法,想借着这奥妙玄奇的意境,冲破金丹初阶的瓶颈。

至于楼毅,此刻便如垂钓于百尺深潭之上,心中气象万千。

他尝试着把近来的感悟都梳理了一番,至于能不能有所得,那只能随缘了。

那夜中秋,因缘际会,自己这广妙道根与梭罗宝树间,竟生出了玄妙变化,使得自己神意离体,证得了一个“游”字。

入门之后,无论是画舫之上附身胡青,还是阴山城中驱使外物,再到今日与蚊虫共游,所修所悟,又多在一个“御”字。

若不能“游”,则神意不能离体,一切无从谈起,若不能“御”,则神意不能显化于外物,终究是隔岸旁观。

一旦悟了这“游”“御”二字法门,则神游之道初成,那所谓的《千里传神》神通,也不过是从这二字化用而来。

楼毅的心境中,密密麻麻的古字开始浮现在百尺深潭之上,把楼毅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写成了玄之又玄的经文。

若真有那证得五气朝元的道妙仙人在此,定然能看见,楼毅此时,已被浩渺无边的大道相亲之意包裹,如同这天地间唯一的智者,枯坐在深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