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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夜探阴山【三】

难道是城里的修行人出手了?

正思虑间,楼毅心中,泛起了刚才搜魂摄破时的一丝觉察。

因为是残缺游魂,那五鬼在城中飘荡时,比起寻常鬼魂来,更为惧怕寒热凉暑,仿佛风一吹都能给他吹散了。

所以他们一门心思想要找那些羸弱的肉体钻进去,甚至慢慢演化成了一种敏锐的本能。

楼毅眉头一皱,向着旁边的孙老头随口问道:“老先生,你那医馆里,近来可遇到一些身患癔症的病人?”

孙老头瞳孔一瞪,仿若被人踩到了心尖儿上。

“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哦?看来是猜对了。

楼毅也不答他,伸手并指,在他眼前一抹,下一刻,小老头一蹦三尺,差点被突然冒出的鬼娃吓得背过气。

“眼前这五鬼,便是占了包氏胎儿肉身,导致包氏难产的罪魁祸首。而这阴山城里,如这般的游魂还有不少,但凡是身躯羸弱之辈,都有可能被他们占了身子,出现稀奇古怪的癔症。”

孙老头听了这话,伸手就往大腿上一拍。

“哎哟!我还在纳闷,这两天为啥突然冒出这么多得了癔症的病人,喝了我醒神的药也一点不见好转。”

“您那医馆里有多少这样的病人?”

“怎么也有个六七十吧?其实也就这两天的事儿,这病来得突然,我担心是什么传人的瘟症,所以把人都留在医馆里住着,下午还去报了官。”

话音未落,这屋外的涌泉街上,突然传来叮叮玲玲的声响。

“咦?这大半夜的,哪来的铃声。”

“铃声?老头子我怎么没听到。”

楼毅闻言眉头一皱,此刻他附身在凡人身上,五感自是大不如前,只能分出一道神意,往那铃声的来处飞去。

涌泉街上,浓雾与森森阴气裹挟在一起,连月光都透着煞白,真如个鬼域一般。

那一缕神意越是向前,听到的铃声也越发急促冷冽,甚而还伴着呜呜的幽咽声。

难道是?

楼毅心中刚有猜测,就见前方的牌楼下,一黑一白两个丈高身形的勾死官,正踏雾而来。

他们一个手持哭丧棒,一条猩红的长舌垂在腰间,蜿蜒摆动,一个提着勾魂索,大黑脸上煞气冲冲。

方才楼毅听到的声响,正是从那白官人的哭丧棒上传出。

说起来,这勾死官属于鬼道修士的范畴,无论是神通还是法器,在勘魂识魄一道上,都是首屈一指,如元神出窍这类法门,不可能瞒得过他二人法眼。

楼毅倒是想试试这神游法的深浅。

只见他化作幽雾,往那二人身前一卷,那白官人竟是缩了缩脖子。

“范十二,今夜的阴风怎么这么凉啊。”

“我看是你心里凉吧。”

黑官人明显正生着闷气,勾魂锁垂下的铁链摇得叮哐响。

只听他忿忿道:“这阴山城如今就是个屎盆子,我二人被临时调任过来,和那弃饵有什么分别。”

白官人本就丧气的脸上,一时更是颓败。

“谁让你要顶撞顾判爷?不过嘛,说是弃饵也不见得。”

“怎么说?”

白官人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上边指望我们引出大鱼来,这怎么能是弃饵呢?”

黑官人瞪了瞪铜铃般的大眼,怒骂道:“那还不如当个弃饵,我说阴山城这帮人也是群鼠辈,赵城隍一倒,怕得连家都不敢回,我倒要看看,这阴山城里藏了哪路神仙,敢不敢出来斩我。”

那白官人本就是个吊死鬼模样,听了同僚这话,白眼都翻到底了。

心里一叹,你不当饵谁当饵啊。

他无心再闲扯下去,指了指张家宅子的方向。

“赶紧走吧,刚才那巷子里血煞冲天,应该是生了凶魂厉魄。”

话音未落,两个勾死官已是移形换影,向着张家宅子飘去。

张宅内,楼毅片刻回神。

他看了看身前的五个鬼童,倒是颇为犯难了。

在前身的认知里,魂魄残缺的鬼,是入不了阴司轮回的。

在这方世界,没有阴曹地府和十殿阎君这一说,通往黄泉转世的口子,大都被各界阴司把持着,而所谓的城隍庙,便是阴司与世俗皇朝共同设立,统摄一方亡灵。

阴司的冥律里明白写了,亡灵若是少了七魄,转世后就会生有残疾,缺了三魂,则是心智不全,蒙昧一生。

故而,魂魄残缺的鬼,阴司一概不收,任其自生自灭。

这也是为什么,有人怀疑阴山郡城隍和缠教勾结在了一起。

缠教之人暗中养奴这么多年,生出那么多残魂,城隍庙不可能不知道,只能是他们明面上把魂勾走,又暗中将其抹杀了。

也算是欺上瞒外,彻底把事儿给捂了下来。

所以,这五个小鬼,自己是救,还是不救喃?

且不说他们魂魄残缺,论罪过,张屠户一家的死,他们也脱不了干系,一旦被那两个勾死官拿去,只能是魂飞魄散。

可楼毅对他们搜魂之时,亲眼见到了几个少年,从被拐,受虐,到练功,最后惨死的过程,可说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了,楼毅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可自己不过一缕神意在此,想要从勾死官眼皮子底下,把五道残魂救走,谈何容易。

眼看那二位就要来了,正是犯愁的楼毅,突然留意到孙老头的发髻上,插着根黑玉簪子。

“老先生,可否将你脑后的簪子接我一用啊?”

孙老头觉得有些突然,但见楼毅这话问得颇急,也就没再多问,直接取下递了过去。

想到楼毅之前的一番言行,老人家倒真当他是个半仙了。

玉器是天然养魂的材料,而且能隔断亡灵的气息外漏。

楼毅把那黑玉簪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这玉料倒是少见,而且里边是镂空的,一丝多余的雕刻也没有。

“先生小心些,这簪子还是老头子祖父留下的。”

楼毅点头意会,然后便将簪子拿在胸前,对着五个小鬼道:“现在外边正有两个阴差过来拿你们,你们要么随他们走,魂飞魄散,从此解脱,要么进到这簪子里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五个小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生怕又被拐去受苦。

可最后还是纷纷一拜,化做灰光一股脑钻进黑玉簪里。

“送还老先生。”

楼毅恭敬地把簪子递了回去,孙老头哪敢去接。

“这…”

“这五鬼不会再闹出乱子,先生大可放心。”

孙老头牙一咬接过簪子,直接揣在了袖袍里,万万不敢再戴在头上。

“我刚才说的话,先生也听到了。两个勾死官马上就要进这张宅了,为了不要节外生枝,老先生千万装作没看见。如今此间事了,你我还是赶紧去你家药铺看看吧。”

听了这话,孙老头瞳孔一怔,“勾死官?我也能看到啊?”

人虽有些打颤,神情里又透着股莫名的亢奋。

“来了。”

楼毅短促地提醒后,张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老爷,我回来了,刘捕头们随后就到。”

孙老头一脸惊疑,“不是王六回来了么?我先前让他去报官了。”

孙老头来到院里,见王六守在门口,当即迎了上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两个丈高的身影,在院墙外冒出了头。

一个是吐舌如信的吊死鬼。

一个是凶神恶煞的黑罗刹。

孙老头吓得往后一栽,还好被及时赶来的楼毅顶住了后背。

“老爷,咱们还是赶紧回药铺去吧,这里就留给官府处置。”

楼毅拿出脚夫的口吻,指了指院门外的小轿。

孙老头知道他什么意思,压了压心气后,强自镇定着出了大门,然后径直走向轿子,眼神丝毫不敢乱瞟,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一下昏过头去。

直到他钻进娇子里坐着了,才长长舒了口气。

“起轿。”

小轿子终于晃悠悠动了起了,走了一会,孙老头心里总算踏实了,可又总觉得像猫抓一样。

张宅里闹出了血案,也不知这些鬼差会干点啥。

自己呀,也忒胆小了。

想到这,孙老爷子把身旁的帷幕挑开了一角,侧着脑袋往张宅的方向偷瞄!

你说巧不巧,正好就和小轿三尺外,一颗硕大的鬼头对上眼了。

孙老人麻了,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要撑住。

于是他当做没看见,继续往张宅方向打量,只见那一黑一白两个阴差,依然稳稳伫立在张宅院外,然而那雪白的脖子,却如同蟒蛇一般无限伸长。

黑官人的头,已经钻到张宅里边去了。

而白官人的头,正在他面前。

只听孙老头云淡风轻地一叹。

“这秋夜甚是寒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