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慢走！”
郑阿四鞠躬挥手，眼看着一辆时髦的蒸汽车拐过街口，消失不见。
今天他心情颇好，刚刚户部侍郎的家眷下了一大笔订单，这也意味着自己月末的提成又多了十几两银子。
他入行半年，凭着一口伶牙俐齿，已经攒下了老家一套房的钱。他最近与醉香楼的嫣儿感情升温，已经下定了决心，再努力攒一两年钱，就带着嫣儿回家乡，自己做些小生意。
他揉搓了几下假笑到有些麻木的腮帮子，转过身子。前方又有几人结伴走过来，看衣着就颇为不凡。郑阿四赶快重新摆出招牌式的笑容，迎了上去。
“几位爷，来看点什么？咱们最新的绸子，就适合入夏时候……”
那几个人并不理会郑阿四的热情，将他推到一旁。这是常有的事，郑阿四并没有感到恼怒，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
他悄悄打量着这一行客人，为首那个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穿一身绮丽的的罗衫，不住挥舞着手中的折扇，一副公子哥的做派。
公子哥的侧后方紧紧跟随着一位老者。他带一副金边老花镜，不住摩挲着挂在两侧的布料样品，看上去似乎是管家一类的角色。
其余三个人则满身横肉五大三粗，将公子哥与老者隐隐围在中间，一看就是打手或者保镖。
这些人大略将布行的展品逛了个遍，老者不住地摇头，公子哥则露出一脸轻蔑的神色。
“几位爷，可是有什么不满意？”郑阿四见情势不对，赶忙上前问道。他现在已经不指望从这几人荷包里赚到钱，只要这几人不惹事便好。
公子哥啪一下合上折扇，斜着眼睛从头到脚将邓阿四打量了个遍，发出“嗤”的一声。
“让你们掌柜的过来。”
“几位爷，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先和小的说，小的也好提前去知会——”
啪！
折扇狠狠地抽在郑阿四的右脸上，一道绯红的印子顿时显现出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滚去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公子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于是店里顾客们的目光纷纷聚集到垂头丧气的郑阿四身上。
郑阿四只觉得心跳加速，气血上涌，脸上烫得厉害。他把手指甲深深扣进掌心，强行将内心的怒气压制下去。
郑阿四通红着眼睛抬起头来，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容。
…………
“掌柜的！不好了！”
一个伙计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被最上面一级绊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急急忙忙做什么？好好说！”
掌柜张明德觉得自己在江辰面前堕了面子，板着脸训斥道。
“掌柜的，底下……底下有客人闹事，还打了人！”伙计上气不接下气。
“江公子，您先喝茶，我去处理一下。”
“不必了，同去，同去。”
江辰正好呆的有些无聊，听见有热闹看，一下来了精神。
两人急匆匆从楼上下来，刚巧撞见那个跋扈的公子哥指使手下将一面货架推倒在地。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叫。不管在哪个时空，百姓都是喜欢吃瓜的，此刻不断有人涌进店里，将整间店面围得水泄不通。
“诸位，诸位！”张德明还在楼梯上，就遥遥拱手。“不知小店如何得罪了几位？”
“啧，你就是掌柜？”
“正是。”
“呵呵，你们就给客人卖这些垃圾么？”
“这位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们江氏布行行商数十年，一向只卖最精品的布料，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诸位客人也是有目共睹的，何来垃圾的说法？”
张明德说到这里，对着围观的人群行了一礼。江氏布行的口碑一直不错，人群里传来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哼，可我怎么觉得这店里的布料，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次品呢？江氏布行家大业大，莫得连块好料子都拿不出？”
“不知在公子眼里，什么样的才算好料子？”张明德心里已经开始不快。他在布料这行沉浮近四十年，什么样的料子没见过。年轻人说这样的大话，已经挑战到了他的专业自尊。
“我说了，你便拿的出来么？”
“无论什么布料，若是你能在市面上找到更好的，老夫将名字倒过来写。”
江辰清楚对方一定是有备而来，刚想提醒掌柜不要把话说太满，可张明德现在怒火中烧，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好，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来啊，给张掌柜开开眼！”
两个手下得令，当即甩开一个包裹，将一面布展开到众人眼前。
流光溢彩！
张明德脑袋里嗡得一声，冒出这么个形容词来。
这布乍一看是最普通的白色，但随着布面的抖动，在灯光下竟然展现出不同的色彩来。
人群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发出震撼的呼声。
“我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布！简直如同神仙穿的一般。”有人惊叹道。
“疑似飞虹落九天呐！”有人当即朗诵起诗句。
“喂，你这布是哪买的？”更有机灵的已经开始打听这布的购买方式。
“诸位稍安勿躁，这布是天机坊的最新式样，很快就会上架销售。”公子哥志得意满地朗声说道。
“怎么样，掌柜的，你能拿出这样的布来么？”
于是目光又齐刷刷聚焦到张明德身上。
“我看这下江氏要完蛋咯！掌柜的大话说得太满了。”
“我看倒也不一定，张老板这么自信，指不定有什么后招。”
“还能有啥后招呢，看掌柜的这脸色就知道了，今天江氏布行呀，是要现大眼了！”
人群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七嘴八舌的话语传到张明德耳中，他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冷汗涔涔从后背渗出，里衣不知不觉已经湿了一片。
“掌柜的？怎么不说话了呀？若是拿不出，我看这江氏布行的招牌也就别挂了！”
张明德痛苦的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大半辈子的积累即将毁于一旦，从今天以后，江氏的招牌即将成为秦淮河上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此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听见一个声音撕开一片空白的混沌，让天与地重新清晰起来。
“谁说拿不出了？张叔，咱们库房不是新来了一条样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