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言情小说 > 玉琢心 > 第十八章

天蒙蒙亮时,小玉失眠睡不着在院子里溜达,直溜达到后院去,后门却突然打开,荣师傅从后门外进来。小玉本想问荣师傅怎么走后门进来,但在灰蒙蒙地天里她瞧见荣师傅一脸的哭相。小玉想了想荣师傅的岳母应该没熬过今夜,所以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就转身要走了,她不想让一个顶天立地年过半百的汉子在自己面前难堪。

“二小姐,娘走了,昨儿夜深了咽了气。还说呢,说托二小姐的福看了一辈子没看到的,吃了一辈子没吃上的,知足了。我用席子捆了,埋到翠儿她娘的坟旁,走了后门不晦气。”荣师傅说完嘴角抽搐,“也算对起翠儿她娘跟我一回。”

“师傅尽力了,她们都会念你的好的,您还有翠儿呢,节哀吧师傅。”小玉说完后背对着荣师傅不敢回头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今天师傅在家歇着,我帮您请假,你安安神再去厂里。”

荣师傅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哀嚎,他不只是为死去的老人奔丧,更为自己多难的一生悲戚。

小玉咬住自己的右手食指堵住自己即将哭出的声音,她的失落被荣师傅的死别渲染的悲痛起来,她跑回自己的房间。

张珮之自从那夜跟着东子吃了一桌酒席后身子又生起了大病来,连日几天高烧不退,芸娘被急得六神无主,小玉在张珮之身边也随时伺候着为芸娘分担些。

张珮之的热烧稍稍退了些拉住小玉的手说:“丫头啊,你多上点心,爹的身子不争气,帮不了你。东子你得提防着他些,爹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

小玉:“爹你别这么说,东子他不是虎。再说了您对他有恩他还能做对不起张家的事来?东子不是那样的人!”

张珮之:“以前的东子不是,如今就不好说了。大玉和秋水都不在,没人帮你,你自己多长个心眼,不是坏事!老了,不顶事儿了!”

小玉:“爹你怎么了,你以前从不说这样的话的。好好养几天就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张珮之问小玉:“你还想嫁给他?”

小玉叫了张珮之一声爹,什么都没说。

张珮之:“爹想听实话!”

小玉点点头。

张珮之又问:“要是东子做了对不起张家的事,爹能原谅,但要是做了对不起民族大义的事来,爹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你跳了那个火坑里去!咳咳!”

小玉哭着说:“爹您别急!我不会跳那个火坑的,虽然我读书不多,但我知道这是中国人的事,而且我也相信东子也明白这个道理的!”

张珮之摇摇头,“罢了!”

小玉跑去东子新置的家里,家里大门紧闭,小玉敲了半天的门都没人答应,她就坐在门口等,等到自己睡了过去。

东子从黄包车上下来,摇了摇坐在石阶上的小玉叫她:“小玉,醒醒啊你,怎么在这儿睡了?”

小玉揉揉眼睛说:“我等你,家里没人。”

“家里时没人,奶奶带着正儿回老家见亲戚去了,这些年过得紧吧一直也没回去,现在日子好了,也让她回去开开心!”东子神情里是满足,他的成功给家人带来好日子的满足。

“我爹病了,病了好几天了。”小玉说。

东子说:“董事长身体不是一直都有些亏缺,你也别太担心了。”

小玉问:“你为什么不担心,你是不是不想他病好了?”

东子站直了身体说:“我不想跟你掰扯这些事情,你先回去吧!”

小玉也从石阶上站起来说:“那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小玉回答东子:“我明白我们不会有将来了!你的态度早就说明了一切了不是吗?!”

东子问:“所以在我和张家之间你选择了张家?”

小玉哑然失笑,“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放弃我的亲人?”

东子也笑了,“当然,你和你娘不一样。”

小玉生气地吼道:“你别提我娘!你也不配和我爹比!和葛家庄的爹比你也不配!”

小玉吼完就走了,东子让黄包车跟着小玉,小玉回头对着车夫说:“你别跟着我!你回去,我不要你送!”车停在原地,小玉在夜色里落荒逃窜。

第二天小玉在厂里遇见东子,他们互相冷漠,各自不肯退让。扈睿东在张珮之和小玉的一再警告下竟然屡教不改,他请来井田幸子来厂里观看设备。小玉走到扈睿东面前质问:“你把我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为什么让日本女人来厂里?!你什么意思,你想做汉奸?”

井田幸子走到小玉面前说:“张小姐这不是你们中国人的待客之道,中国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这样不对!”井田幸子的中国话里有几分东北味,因为她从小被养在东北,寄养在吉川次郎的膝下。

小玉冷目视之,“中国的待客之道!哼!但是你们日本人不是中国人的客人,你们是我们的敌人。”

扈睿东挡在小玉和井田幸子的中间说:“井田小姐请吧!看看厂里的机械。”

“请你个头!东子,你跟着你的日本主子一块滚出去!”小玉对着曾经的东子,今天玉成厂的总经理扈睿东喊叫。

井田幸子不以为然:“扈经理那我就择日再来,不过张小姐用一句中国话来说应该叫她母老虎,幸好扈先生还没娶她!”井田幸子笑着高傲地俯视着玉成厂的工人走了。扈睿东跟在井田幸子的身后点头哈腰,一副汉奸相。

小玉跑出去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向着张公馆骑去,玉成厂要出大事了,只有张珮之才能阻止。

“娘!娘!娘!”小玉进门就大声喊叫着,“我爹起了没有!”

管家跟在小玉的身后让她小点声:“老爷吃了药刚睡下,二小姐你别把老爷吵醒了!”

芸娘从卧室出来,对着一通乱喊的小玉责骂:“你怎么越来越没个规矩了!像什么样子!你爹睡了,你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也得等你爹醒了再说!”

“娘!日本人进厂了,还带着日本兵,爹呢!”小玉说着就要往卧室里闯,芸娘拽住小玉,“玉儿!你不能进!跟娘过来!”

小玉被芸娘拉着进了小玉的卧室,小玉进了卧室跺着叫芸娘:“娘!你糊涂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芸娘伸手擦擦小玉额头上的汗说:“娘知道,你爹的身子不能听到这些来不及的消息,他受不住啊,玉儿!”

小玉问:“我爹怎么了?病得很厉害吗?”

芸娘点点头:“昨儿夜里咳出了一口老血,烧得烫人。玉儿你扶娘坐一会儿。”小玉扶着芸娘在床上坐下,芸娘接着说:“娘怕你们跟着担心一直都没告诉你们,你的爹肺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近日里多年的胃疾又犯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留不住的就随它去吧,现在你爹的病要紧!小玉儿!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在你爹面前瞎说,我绕不了你!”

小玉:“娘!”

芸娘站起身来出了门去。

小玉不知道该找谁商量,她没有了注意,今天井田幸子来势汹汹绝对不仅是来玉成厂看看而已,况且她身后还跟着日本兵。小玉骑上车子又赶回厂里去,她记起麦思成跟她提过井田幸子这个人。麦思成在机械间穿梭视察,小玉拉住他就往厂房后面走去。麦思成挣开小玉的手说:“二小姐有话直说吧,别拉拉扯扯的!”

小玉问:“你上次跟我说井田幸子的事情,我没好好听,你今天再跟我说说!”

麦思成反而问小玉:“说什么?不是,二小姐,你看不出来局势已定了,我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小玉问:“什么局势定了?”

麦思成说:“日本的军队已经大规模的进入济南了,别说是玉成厂了现在就是中国都很难挽回局面了。”

小玉:“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了,坐以待毙!”

麦思成:“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扈睿东已经坐实了汉奸的身份,你也好好做自己的打算吧,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嫁给一个汉奸。”

小玉回答:“我是不会嫁给他了。你能弄到枪吗?我想杀了他!”

麦思成:“你别乱来,会有办法解决的。”

小玉一脸真挚地看着麦思成等着他说解决的办法。

麦思成接着说:“我是说以后,以后会有办法解决的。”

小玉说:“都是我是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张家!”

小玉突然累了下来,无能为力的累。她以为找到张珮之或是麦思成就能解决些问题,但什么都改变不了。大街上一队队的日本军兵踏着整齐的步子,声音震荡着中国老百姓的耳膜,小玉看着这场面才明白麦思成为什么说无法挽回局势了。

那天晚上小玉走到在扈睿东的家门外徘徊,她迟迟没有敲门,几次想走都没走掉。远方有车灯闪耀,车子驶近扈睿东从车上下来,小玉看清坐在扈睿东身边的是井田幸子,幸子坐在车里向小玉点头示意,车子闪着刺眼的灯光,小玉眯缝着眼睛看着车里的那对男女。

“小玉!”扈睿东笑着醉着叫着小玉的名字向她走来,“我跟幸子小姐喝了一杯,就两三杯而已,高兴!”小玉没回扈睿东的话,她快步走到门前起劲锤了三下扈家的铁门,门里出来一个大男孩:“小玉姐姐,你来了。表哥你怎么又喝醉了!”他跑着去扶醉醺醺的东子。东子看着小玉,小玉低着头不去看他,小玉边转身边说:“我先走了。”

“你没有要对我说的话吗?”扈睿东倚在他表弟李正的身上对着小玉的背影问。

小玉返回身把手里抱着礼物的纸袋放在大门前的阶梯上,“生日快乐。”

东子推开扶着他的李正,对着小玉的背影怒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生气?啊?难道我开心了,成功了,你就不开心?就非得要我跟在你爹的身后做个小跟班你就满意了?!”

“你已经不是我爹的小跟班了不是吗?你今天风光得很来了!你再也不是小跟班了,你现在跟在日本人身后像条狗!你现在可以不靠张家人,你不是早就活成了你想要的样子了吗?你不想活在张家的荫庇下,对不起,我也是张家的人,我的存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会让你不舒服不是吗?那好吧,我们分手。”小玉说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和鼻涕。

“为什么?你不是说好了要等我的吗?你不是说等着嫁给我!啊~!我明白了,以前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现在我好了和你平起平坐了,你就觉得不舒服了,所以你要分手,呵~!”东子苦笑,“我扈睿东不会让别人一辈子踩在脚下,不会!”

“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舒服吗?”小玉转身使劲抹一把又一把的泪,总是抹不尽。她转身对着东子说:“真是对不起,我让你这么不舒服,那我以后就不会打扰你了。你好好跟着日本人做狗吧!”

“你给我回来!”东子吼着一脚踩空了阶梯跪在了地上。东子对扶起他的李正问:“你是不是也看不上我,看不上你就走,我不留你!”

“没有哥,你喝多了。”李正扶着扈睿东回了房间后,他去到姥姥的房间,“姥姥你怎么还不睡?”

“睡什么?这么大的声早就被吵醒了!”李正的姥姥,扈睿东的奶奶虽然已经快七十岁了,身体坚朗,面容姣好,穿一身紫色绒面的旗袍披一件淡蓝色的披肩,花白的头发竟衬得她鹤发童颜。“是我没有儿女福,拖累了你和东子从小就没爹没娘,也没了福气。想当年我也是大家出来的女儿,嫁得门当户对,生了一儿一女凑了好子,没想到前半辈子享福,后半辈子生离死别,可我不怪谁!正儿!这是我的命,我就接着。东子是觉得跟着我委屈了,你委屈吗?正儿。”

李正坐在桌前叹气,“我没想那么多,我们不是也越来越好了,以前几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肉的日子也有,现在挺好的。不过今天小玉姐姐肯定生气、伤心死了,东子哥话说得一句比一句狠,要是我肯定恨死他了!”

扈老太太站在窗前抱住胳膊看着窗外,她问正在叹气的李正:“东子睡了?”

“他进了房门就关上了,不让我跟进去。”李正想起什么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姥姥,小玉姐送给东子哥的生日礼物!”

“放桌上,我给他。”扈老太太看了一眼纸袋,心放下了许多,“留下了东西就不怕了。”

“不看看是什么吗?”李正充满好奇心,十七岁的少年总是对什么都好奇。东子十七岁时却对什么都不敢好奇。

老太太对李正说:“睡去吧,我也累了。”

“姥姥早点睡,我走了!”李正又跑了出去,他似乎不会好好走路,总是跑着干着干那。

第二天扈睿东醒来,昨天断片掉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回来了。他坐在床上深思,他觉得自己太过鲁莽,现在离开张家还有点为时过早时机不成熟,但自己的得意忘形势必已经得罪了张珮之,还有小玉也被他伤透了心了。

“咚咚咚!”

扈睿东听见敲门声不耐烦地回答:“别敲了李正!我一会儿出去!”

“东儿,是奶奶!”

扈睿东下地开了门,接过扈老太太手里端着的一碗醒酒汤。

扈老太太问:“头还疼吗?喝了,就不疼了。”

东子回:“我昨天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让奶奶担心了。”

“我不担心,东儿做事最有分寸了。只是,你知道什么才是做人最重要的,钱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像玉儿姑娘这样真心待见你的女人,奶奶敢打赌你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扈老太太说完拍拍东子的手臂说:“快把汤喝了。我一会儿让正儿把小玉送的东西给你拿上来,你自己个看着办,你也长大了自己的事情看得穿该怎么做。”扈老太太扶住门框对身后的扈睿东说:“日本人你要是沾上了比你爹当年沾上毒瘾还难救,你不会像你那个废物爹的对吗?”

扈睿东在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他知道自己和他最痛恨的吸毒吸废了爹已经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