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言情小说 > 玉琢心 > 第十一章

一转眼到了夏天,大玉放了暑假回来,宇文秋水又每日来张家蹭吃蹭喝,小玉现在见了宇文秋水觉得没那么讨厌了,也许是她习惯了宇文秋水的存在。宇文秋水逗她,她还是不想搭理他。

“小玉,过来!”宇文秋水站在假山后,让小玉过去。“这是还你的钱,上次给大玉买簪子借你的。快,拿着!”

小玉接过钱说:“堂堂宇文少爷,二十个大洋攒了半年,啧啧啧!”

“这还是我省吃俭用攒下的,要不这都没有!”宇文秋水认真的说:“我的钱都要做更有意义的事,名留青史,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不应该待在学校里,你应该去当铺当伙计,你的钱不都进了当铺了吗?你不如坐在当铺里直接收那些老物件,比你在当铺买还便宜。”小玉挖苦秋水。

秋水点点头说:“你还真别说,这个主意不错。但是待在当铺里也不能天天见到宝贝呀!”

“你去挖墓,肯定有宝贝!”小玉又给他出了一招。

秋水皱着眉头说:“挖墓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挖墓比找你们家宝……比偷你们张家的东西还难!”宇文秋水差点说漏了嘴,幸亏他自己圆了回来。

“偷我们家的东西不难。”小玉说。

“不难吗?”秋水问:“我觉得不简单,虽然你们家佣人好像也不多,但是挡不住东西难找啊!对了,那个东子呢?我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他。”

“嘁!大玉都被你偷走了,还说难,得了便宜还卖乖!”

宇文秋水被小玉又打了一耙,他自问:“这和那有什么关系!嘁!”

大玉和芸娘坐在院子里乘凉,大玉穿一身黄绿色的旗袍,而芸娘穿了一身绀紫色的旗袍,似两个姐妹花坐在一起,小玉站在请来的摄影师身后看如画的母女。

“小玉儿,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快过来照相。”芸娘催着小玉过去。小玉从摄影师身后走出来,芸娘看着她还是穿着白衬衫扎进棕色的九分西裤,脚上蹬着短靴,不满意的说:“让你换衣服,你怎么没换,新做的旗袍怎么不穿呢!”

“这样自在嘛!”小玉走到芸娘身边搂住她的脖子撒娇,“照吧!”小玉笑着对照相师说。镜头里的仨母女笑面如嫣。

“秋水哥,你也过来一起照!”大玉对倚着西院圆门的秋水说:“一起吧,我们还没有照过合影呢!”

芸娘笑着说:“秋水也一起吧。”

秋水走过来看着小玉说:“我是愿意,但肯定有人不愿意。”

“你要是别那么多废话,就不会有人不愿意!”小玉没给秋水好脸色。芸娘用手拍打了小玉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让她住嘴。四个人也就相安无事的出现在镜头里。

张珮之穿着丝质的家穿衣裤,脚上穿着老布鞋挥着扇子从书房里过来。

“你怎么和你二女儿一样,去了半天什么都没换,又原装回来了。”芸娘对张珮之责怪。

张珮之挥着扇子走到正厅门前摆好在太师椅上坐下,“都过来,赶紧照吧,天热,我照完了,你们想怎么照就怎么照。”

芸娘走到张珮之身边坐下,小玉和大玉站在他们俩的身后,这是他们在张家的老宅最后的一张合照。照完照片后,张家上下都忙着打理行李搬到了花园洋房里。

正式搬家那天东子领着几个工人来帮忙,东子的背比以前挺得直了。小玉觉得东子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下人,更像一个可以顶天立地值得某个女孩依赖的男人。张家的家具都搬到车上,三两马车,两辆黄包车,一辆汽车。

东子站在小玉卧室的门口敲了敲门,“二小姐,你还有没搬的东西吗?我帮你。”

“不用了,最珍贵的东西是带不走的。”小玉说着走出了卧室,她和东子面对着面问他:“你觉得呢?”

东子又低下了头。东子不再像以前一样耸着肩,弯着腰像个风中飘摇的芦苇杆似的了,即使他低着头,却依然挺拔。很久以后小玉才明白有的人耸下肩头不是因为体格没长好,而是因为底气不足。东子低着头,躲避小玉的眼神和她的问题。

小玉不再等东子回答她的问题,她骑着自己的洋车子走了。直到晚上小玉才骑车回到花园洋房——张公馆。张家的人都坐在客厅里,小玉疲倦地进入他们的视线,他们明明也忙碌了一天没想到还都神采奕奕的。

小玉问他们:“你们都不累,搬家忙活了一天了,怎么都坐在这里,不去休息吗?”

芸娘笑着嗔怪小玉:“你去哪儿啦?吃了晚饭了吗?厨房里凉了解暑汤,你要喝一碗吗?”

“娘,我错了不该一个人躲清静,我不饿。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搬家太吵了,人也太多了。”小玉主动认错,“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张珮之叫住小玉:“再累也不差这一会儿,过来坐下,你娘有事跟你说。”

“怎么成了我有事了,你这人!”芸娘边怪罪张珮之边拿棋茶几上一张照片来对小玉说:“玉儿,来,你看看这张照片。”

大玉拉着小玉到芸娘身边坐下,拿起茶几上的照片给小玉看。照片里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年纪相貌估计还有家室都和宇文秋水不相上下,一看就是个公子哥。小玉看了半天问:“是不是‘祸水’的朋友?不会是他弟弟吧,怎么和他一个德行!”大玉打了小玉的胳膊一下,教训他:“你才德行!你才祸水呢!”,小玉叫起来:“疼!秋水,秋水!我就叫他‘祸水’!他才德行呢!”

芸娘:“好了别闹了!这是张家的公子……”

小玉无所谓地开着玩笑说:“怎么还是姓张的,是不是这位姓张的公子他想入赘我们张家?”

“你知道了。”张珮之有些许意外的惊喜,但保持镇定地说。

“我……知道?”小玉梗着脖子问,她脑壳里“轰”的一声,她说她知道了只是在开玩笑,她怎么会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玉儿,你看看怎么样,模样还算入你的眼吧?”芸娘讨好似的问。

小玉不看,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楼上她的房间,芸娘在她身后叫她但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这个结果小玉没有想到,没想到在葛家庄和济南她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改变不了被人安排的命运。

大玉在门外敲小玉房间的门,门响了十几声后,大玉试着开门,门没反锁。

“小玉儿,你还好吗?”大玉站在小玉的面前,小玉面对着大玉坐在床边的地上低着头。

大玉蹲在小玉的面前想要握住她的手,小玉把手抽掉。大玉说:“我知道你不满意爸妈的安排,但这件事还有的商量,你可以跟他们讲你不愿意的。”

“我不愿意?”小玉问,大玉点点头。“我有不愿意的权利吗?他们为什么把我从葛家接来,为什么?因为你,张念玉是张家的女儿,我,葛小玉是他们手里的傀儡!我也以为我和你一样了,但结果呢?”

“小玉,你别乱说,爸妈知道了会伤心的。”大玉紧张地说,生怕小玉的话被张珮之夫妇听见。

“他们会伤心,我就不会伤心了?我的心就是石头做的吗?我葛小玉天生就贱,对吗?!”小玉一把推开蹲在她面前的大玉,“你别装了!这事不放在你身上,你为什么装出一副很担心的样子!”小玉走到一堆还没解开的行李前面拿出一个行李箱,提着开门走了。

大玉站起来追上小玉,拉住她的胳膊,“你别冲动,我们一起去找爸妈说说,好不好?”

小玉看着大玉的眼眶被泪水洇湿,她心里也酸苦的很,但她还是狠狠地对大玉说:“不好”,她甩开大玉的手。

“大玉,累了一天还不睡,站在那儿看什么呢?”张珮之听见外面有动静,从卧房里出来看见大玉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大玉儿。”芸娘也出来,她走到大玉的身边,“怎么哭了?”芸娘顺着大玉的视线什么也没看见,但她有预感。芸娘快步走到小玉的房间,看见杂乱的房间没有小玉。“她去哪儿啦?大玉儿!”

大玉怔怔地站着。

“喂不熟的白眼狼!”张珮之回了卧室,摔着关上了门。

小玉提着箱子走在路上,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五年前的葛家就已经容不下她了,如今她还回得去吗?小玉想到自己的死去娘张小玉,如果她早知道自己当初跟着葛家旺私奔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她还会选择私奔吗?小玉走着走着走到今天已经成了老宅的张宅门前,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东子。

“二小姐!你怎么回来了?”东子震惊地问。现在已经是三更的天,东子看见小玉不能不震惊。

“你怎么在这儿?”小玉又累又困没了心思惊奇东子的突然出现,也没了想要伤心的欲望。小玉走到张宅门口匾下的阶梯上坐下,她将头温顺地伏在膝上小憩,她走累了。东子也在小玉的身边坐下,小玉闻到了香烟的味道,但这种香烟的味道不同于葛家旺抽的旱烟,也不同于张珮之抽的洋烟,不苦不辣不刺鼻,香香的,安神。“我娘张小玉当年和我爹葛家旺私奔到葛家村,她十年生了五个闺女,我是第五个。我一生下她就死了,也许我还没生下她已经死了,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死的,她被人发现没了呼吸时,身子都已经凉了一半了。你说她死的时候后悔了吗?后悔跟我爹逃到葛家村了吗?”小玉问东子。

“二小姐,这些事我不懂。”东子回答。

“我以前以为你不懂,但现在我知道你不是不懂,你不愿意懂。”小玉开始难过起来,刚才麻痹的神经现在苏醒过来。小玉昨天的下午看见东子进了张宅,她跟他到张珮之的门外。张珮之在书房里对东子说了很多的心腹之语,无非是他决定将张家的老宅托给东子看管,东子也继续跟着柳先生管理染织厂的账目。“我知道小玉对你的心思,但只要你装作不知道,不对二小姐动不该动的心思,我保你前程似锦。小玉,不是你能招惹的人。”张珮之对东子威逼利诱。东子说他不懂张珮之的意思,也不懂小玉的意思,他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张家对他有恩,他不会做对不起张家的事情。

“二小姐,你该回家了。”东子说,东子对着他的正前方说。

小玉说:“我没有家。”小玉看着东子面无表情的脸说。

“我送你”,东子站起来,他伸手想要拿小玉的身边的箱子,小玉按住不让他动。

“你知道你像什么?你像那些长在张家院子里的树,一年又一年看着会长叶落叶,土里还生着根,但已经死了。因为无论它活一年还是一千年,它脚下的地不会变,它头顶上的天也不便,还不如死了!”小玉在解读也在质问,只不过她的质问得不到树一样的东子的回答。

“二小姐,你该回家了。”

“你守着不属于你的家吧,我才不愿意和你一样!”小玉提着箱子走进深夜里。

东子追上小玉,他把钱塞进小玉的手里。小玉脸上的欣喜瞬间冷冻,她矗立着看着东子返回他来的地方,一卷钱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东子一夜没睡完成张珮之交给他的任务——打扫整理刚刚成为了旧宅的张家。并没有那么多的东西需要整理,但东子睡不着整宿在大门前徘徊却等来了小玉,又目送走了小玉。

小玉回到临沂县后没有了勇气继续走下去,近乡心怯。小玉找了旅馆住了两天了,她想在县城挑些礼物带回去,五年后的归来不应该两手空空。小玉在一家绸缎店里挑选要买的,她不知道自己该买给谁,该买什么样式的,在柜台前一遍一遍走来走去。

“四小姐!”一位不知谁家的少奶奶叫小玉。

小玉看着那位少妇面善得很,但不记得自己在葛家村见过这样周正的女子。

“俺是青草!四小姐,恁咋回来啦?”青草惊讶地大着嗓门叫唤。

小玉有些不适应青草的大嗓门,尴尬地笑,她从前的模样在小玉的脑海里一点点浮现出来,但眼前的样子还是很陌生,她没听青草这样大嗓门的说话过。“青草,你变样了。”

“俺娘来,四小姐恁真是不一样啦,话说得真好听,真洋气儿!”青草亲近地贴近小玉说着话:“跟俺回家,大壮来给二姑家的粮站送粮,恁跟俺走!”青草拉住小玉,生怕她逃走似的。

“好,我买点东西就跟你回去。”小玉说着看着柜台上的布,她拿起一匹竹青色的刺绣在青草身上比量。

“四小姐俺不要,家里都有,大壮都给俺买了。”青草推脱。

小玉:“奥,那你来这是?”

“给大壮、二壮买点凉快的布料做上件衣服,天热,他哥俩都害热。”青草手里拿着靛青色的布像极了玉成厂的布。

小玉夺过去,“我来买,好些日子不见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小玉抢着付了钱。

“这位小姐,这布真是不错,但恁这身份穿这老百姓穿的玉成的粗布料掉了身份吧,咱这块儿的缎子滑、凉快!”伙计给小玉推荐昂贵的布料时,小玉听到玉成二字时全身都不舒服。

小玉顺手拿起她刚才看着还不错的缎子,一匹鸦灰色的绸缎,一匹竹青的刺绣。“灰色的做两身成年男子的长袍,青色就照着这位太太的样子截出一身长袍来,这个粗布也要。算了,别截了都拿着吧。”

“四小姐恁耳根子别软,他就是嘴利想赚恁的钱……”青草不想小玉破费。

“应该的,我不知道家里有多少人要换新衣,都买了。”小玉急促地付钱,抱着布出了店铺,青草和她贴身的老妈子抱着小玉没拿了的布匹跟着出来。小玉喘不过气来,她害怕被青草识破自己的窘迫,东子给她的一沓钱就剩下几张零钱了,她想起自己的行李箱里还有她平时攒下的大洋和一些不常带的首饰安心了许多。小玉把布匹给了青草和老妈子,“我去旅馆拿行李,你们等着,我马上回来!”小玉慌着神跑走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张,是因为青草的突然出现,还是自己根本就没做好回葛家庄的准备。小玉坐在旅馆里想了许久,心里不再恍惚了,她才提起箱子出了房门。

“小姐姐,恁回来了。”葛大壮站在旅馆的柜台前语气亲切。大壮黑了、壮了,十八岁的他长得比二十二岁的东子更显年龄大。

直到见到大壮那一刻,小玉才决心重新回葛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