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过的猎杀，在兽栏的土地进行着。
大多数的修士获取黑山羊毛皮，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才炼制的法衣，但确实有部分修士选择踏足佛界，探索其中的机缘。
佛界的资源虽然匮乏，可尸薪燃尽后的灰烬，却有修士发现可以压制身魂出现的异化失控。
如此材料与诡尘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效果要偏弱一些。
散修三两成群，分工明确的游荡在佛界的外围，每走几米就在脚底布置触发式的法器。
法器能够发出嘈杂的声响，借此吸引黑山羊的注意。
只是法器炼制的较为粗糙，所以一旦被黑山羊察觉，不过片刻就会被彻底摧毁。
他们熟练的布置完法器，又在双腿贴轻身的符咒，尽量使得行走间悄无声息。
散修中明显有人专门负责听取声音，毕竟尸薪会伴随着木鱼敲击声，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还是很好分辨的。
当目标被锁定后，他们相互也不交流，默契的来到尸薪的身旁，然后各自抬起尸薪的四肢，往佛界的边缘地带快步走去。
之所以如此了解佛界的规则，一切都要归功于禁卒堂。
禁卒堂已经把佛界外围的五百里摸透了，再深入则限于黑山羊法衣的局限性。
也不必担心尸薪枯竭，这种古怪的资源会不断出现。
宛如生长在佛界的毒瘤，与黑山羊形成相生相克的关系，冥冥中就是在诱导他人进来。
禁卒堂在搞清楚佛界的规则后，便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在散修出没的黑市有意流传出去，否则哪会有散修胆敢踏足。
就连尸薪灰烬的效果，其实也都是任青发现的。
任青猜测定光佛在完成蜕变后，很可能会继续扩张佛界，不管布局有没有用，先提前做好准备再说，免得到时事出突然。
篝火使得空气扭曲，灰白色的火焰不断跳动着。
众散修松了口气，各自取下粘连在身的黑山羊法衣，皮肤还传来撕裂的刺痛。
黑山羊法衣如果穿戴的时间过长，会逐渐融入皮肤，甚至与血管连接在一起，稍有不慎就可能带下一层皮肉。
他们的法衣也并非完整，每次脱衣都会搞得血淋淋，需要立刻着手涂抹治疗的药膏。
作为散修，他们根本没有钱财购置黑山羊法衣。
伪劣的法衣则由零碎的毛皮拼凑而成，应该是炼器师在炼制法衣时，留下的边角料。
篝火在旁，他们才恢复些胆气，压低声音闲聊起来。
谈论的全是关于局势恶化的负面消息，毕竟短短几年内，就陆续有真仙佛陀出世。
如今甚至连地仙以都不再鲜有，凡人哪能自保。
很多势力已经在暗中挖掘避难的洞府，想要藏身地底，躲过不知持续多久的灾祸。
当然，灾祸肯定会伴随着机缘，大小势力的重新洗牌，才能让散修有崛起的可能性。
“岳老五，那是什么？！！”
队伍里负责警戒的庞通一脸紧张，忍不住失声喊了出来，引得周遭无数的黑山羊暴动。
仿佛有黑雾在涌动，那是无形中的黑山羊在冲击光亮。
“搞什么，禁声。”
岳老五皱眉看着消耗速度暴涨的篝火，连忙伸手捂住庞通的嘴巴，目光顺着对方所指看去。
“这……”
他倒吸口凉气，因为掌握的术法乃是瞳术，依靠着篝火的光亮，能勉强看清楚十米的范围。
岳老五注意到，有道身影旁若无人的穿行在黑暗里。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应该是一头兽栏独有的黑山羊，只是身躯至少有两米出头，脑袋顶着两根狭长的龙角。
佛界的黑山羊受到定光佛气的影响，体型都是无色无相无定形，更接近传闻中的无天魔。
任青所化的黑山羊则有所不同，他明显有着实体的肉身。
虽说佛界与兽栏接壤，不过没人知道，为何会有兽栏黑山羊现身，似乎预示某些联系。
黑山羊回头瞥了眼熊熊燃烧的篝火，随即加快脚步。
岳老五咽了口唾沫，不假思索的收拾物品，打算立刻动身离开佛界，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们中有人修行的是火属术法，张嘴吸纳些许篝火，牙齿膨胀开来，如同含着发光的玉石。
散修急忙穿着法衣，借助尸薪的气息逃离佛界。
“阿林，别看了，小心性命不保……”
岳老五发现有修士不经意间落后几步，立刻出言提醒。
他们距离逃脱佛界，其实也就几分钟的路程，可要是落单，很容易迷失在黑暗内。
阿林表情木纳的点了点头，随即加快步伐。
他裸露的皮肤呈现青紫色，很显然修行的是死人经，在散修群体里，并不算多稀奇。
任青就是因为阿林才选择靠近队伍，在他的眼中，对方很有可能受到无名的控制。
他只是想看看，无名面对佛界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任青披着皮囊的情况下，黑山羊已经不再理会，不过皮囊晋升确实个避不开的麻烦。
皮囊就死死卡在武人境的圆满，不管他怎么吸收天魔气息，都无法撼动坚固的瓶颈。
任青呼吸间，口鼻吐出浓郁的天魔气息，主要是因为梦花能消化的天魔气息比较有限，皮囊又只能吸收十之一二。
以武人境的皮囊，是很难支撑到靖州。
任青意识到，皮囊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崩溃，天魔气息的侵蚀性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尝试过很多办法，但都不适用于皮囊。
皮囊介于法器与生灵之间，压根没有具备两者的优点，反倒像是兼顾了两者的缺陷。
修士突破境界的瓶颈后，身魂都会经历生命跃升的洗礼，否则无法承载高境界的术法。
而法器不是活物，所以需要外力来帮助自身蜕变。
比如由任青创造的诡胎炼器法，诡胎能够使得寻常的法器，具有多次蜕变的条件。
任青倒是想给皮囊融入诡胎，但哪有禁卒法契合天魔气息。
要么强行晋升，瞬间吞噬大量的天魔气息，再把鬼仙职换成更高的人仙职或地仙职。
理论可行，就怕皮囊无法驾驭过量的天魔气息，从而导致血肉化，变为真正的黑山羊。
任青陷入沉思，继续行路十几里，皮囊不知不觉已经达到负荷，天魔气息逐渐开始失控。
他通过仙职，发现皮囊变得异常活跃。
任青略显无奈，只得试着把皮囊炼制成诡胎器，尽量挑些契合黑山羊的诡异物。
如果皮囊无法向晋升，他只能依靠梦花前往靖州。
梦花数量足够多的话，也能阻挡天魔气息的侵蚀，但哪有化身黑山羊肆无忌惮。
任青穿戴着皮囊，即便施展术法都不会引来黑山羊。
他找了处空地点燃篝火，脚底的鬼影吐出成堆尸薪，都是一路顺手收集的。
不过任青如今距离外界足足六百里，篝火每息都得消耗两具尸薪，存量支撑不了多久。
他意识来到胃中世界的珍宝阁，各类诡异物映入眼帘。
除此之外，还有几列摆满书籍的书架，都是些无法外传的禁忌术法，轻易能挑起杀戮。
任青不由心念微动，突然想起曾经取得的兽栏法。
入神术
入神术由无天魔所创，修炼需要将身躯作为柴薪点燃魂魄的灵炎，并吸收天魔残骸，弃身炼魂方可修成。
当初天道子就是因为入神术的关系，导致身魂永堕深渊，最后沦为无天魔的一部分。
任青虽然在胃中世界复活了天道子，但那只是残魂孕育的伪魂魄，是否具备生前记忆都难说。
他犹豫片刻，决定翻阅下入神术的内容。
如果皮囊可以掌握，说不动可以解决无法晋升的问题，任青变相控制黑山羊皮囊。
任青拿着入神术的副本，在篝火旁仔细查看起来。
泥丸宫的万千菌魂也在分析着入神术的内容。
他此前还未认真研究过入神术，印象停留在兽栏法通过燃烧身躯，使得魂魄异化的术法。
但没想到，兽栏法比想象中更加的复杂。
怎么说呢，兽栏法非常像是前世的神打术，其实是接引仙神气息入体，借此强壮自身。
同时会有部分魂魄实现仙神化，朝观想的仙神靠拢，无天魔就是趁机展开同化的。
入神术接引的就是二十八星宿的“鬼金羊”，可能“羊”的形象比较契合道德天尊。
鬼金羊又名舆鬼，舆鬼主惊吓，故多凶。
“鬼四星曰舆鬼，为朱雀头眼，鬼中央白色如粉絮者，谓之积尸，一曰天尸，如云非云，如星非星，见气而已。”
古籍里记载的信息非常负荷黑山羊，舆又有“众也”的意思，因此舆鬼可理解为众鬼之意。
任青迟疑片刻，随即穿皮囊熄灭篝火。
他的意识降临胃中世界，来到天道子看守的山头，村落里的宁静祥和与佛界不成正比。
天道子的塑像稳稳立在村头，守护着凡人不被野兽袭击。
陈长生早已转世投胎，魂魄以一种非常玄妙的方式消失的，解开胎中之谜只能靠他自己。
天道子依旧不为所动，仿佛压根不具备半点灵智。
任青想要询问一下天道子关于入神术的看法，意识便化作无为道观黄奇的样貌来到山村。
村落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处处都能看到术法的痕迹，应该是天道子利用仙职的所作所为。
比如说山腰处的泉眼，连接着山体内的一处水源的支流。
理论来说，应该在五年前就已经枯竭，到时村民取水便需要到二十里外的湖泊处。
湖泊肯定没有泉眼安全，毕竟森林中的野兽也会前去饮水。
泉眼在天道子的作用下，依旧源源不断获取着泉水，只不过非常巧妙的换了条支流。
因为有天道子的庇佑，自给自足的山村竟然做到衣食无忧。
村民在没有生存压力的前提下，日子过得极为纯朴，甚至都可以夜不闭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任青看着村里的有位书生背行囊，告别家人后向百里外的城镇走去，打算考取功名。
书生的肩头听着一只闪烁微光的萤火虫。
那正是天道子的气息所化，对方虽然没有修炼术法，但限制提供了类似道道道的言出法随。
天道子如同游子的父母，直到将书生送出大山。
任青当初把道道道传授给天道子，并非是想让后者修行，而是可以借此术法领悟仙职。
他突然对打扰天道子生出一丝的愧疚。
无为道观还未覆灭前，天道子统御整个靖州，向往的应该就是子子孙孙传承道统的生活，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打搅对方。
任青站在村口许久，最后打算收回意识。
正在这时，天道子的塑像有无数萤火虫聚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钻出塑像。
“道生道，无为道……”
村民对山神像的异象熟视无睹，似乎只有任青才能看到。
天道子含笑看着任青，目光充斥难以言喻的复杂，任青只在去世已久的老娘身看到过。
任青欲言又止的张开嘴巴，最后憋出一句话：“师祖，幸不辱命，道统依旧还在。”
“哈哈哈哈……”
天道子捋着白须，笑得浑身颤抖。
他的记忆仿佛回到封闭的洞府里，撬开一口口靖州民众的棺材，想要从中找到破解天道法的可能，结果只有无尽的绝望。
天道子的一生，比陈长生要悲凉多了。
他一直活在谎言中，从刚开始踏足修行路，其实就是福德地仙挑选的傀儡，甚至连意识都被潜移默化的改变。
直至接触兽栏法，这门陈长生嗤之以鼻的术法，天道子为获得身魂的掌控，却毫不犹豫的修炼。
想要为数万道观弟子，搏一个摆脱天道虫的机缘。
结局任青都已经知道，在福德地仙的面前，即便天道子利用兽栏法，也无法改变什么。
“黄奇，这些年还好吧？”
“师祖，弟子已经踏足天诡境，算是求得长生不死了。”
天道子欣慰的说道：“真当不错，可惜师祖我乃是魂体，否则可以陪我饮会儿酒。”
“弟子陪您饮酒。”
天道子虽然不过阳神境，却是任青最为佩服的人。
他一生都贯彻着与天争、与仙争、与人争，依靠有限的手段差点就摆脱真仙的控制。
任青把入神术抛到脑后，挥手间榕树下多出一张木桌，面有着几碟小菜，还有几两美酒。
酒菜都是趾离术所化，不但味道与真实的相差无几，而且能帮助天道子稳定魂体。
天道子欣然坐下，拿起酒杯便呡了一口。
辛辣的酒水在舌尖翻涌，但顺着喉咙落进肠胃时，又变成最为清爽的琼浆玉液。
“好酒，叫什么？”
“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醉生梦死……”
天道子眼神迷茫的念叨着，任青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大概是在回忆曾经的记忆。
两人沉默无言，最终还是天道子率先开口。
“黄奇，说说这些年的无为道观吧。”
任青明白，天道子毕竟是残魂所化的伪魂魄，记忆肯定有所残缺，能恢复灵智已经不易。
“必须得从一位叫作任青的修士说起，他是陈长生的后辈，也是禁卒堂的一员……”
任青舍去不该说的信息，自己还是火工时开始讲述，穿插着关于无为道观的事情。
天道子表情几次变化，得知靖州被天道虫统治的惨状，忍不住连灌数杯醉生梦死。
不过至少道统是保住了，还在禁卒堂的助力下脱离天道虫。
天道子心底的巨石掉落，在酒水的刺激中连连咳嗽，最后长呼一口酒气。
他将酒杯举过头顶，注视着升起的圆月说道：“敬任青。”
“敬任青……”
任青做出同样的动作，两者相视不禁一笑，很多事情不必明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师祖，我带你去看看无为道观的现状吧？”
天道子就像是离家数年，反倒有点不知该不该答应。
任青见此直接施展趾离术，木桌快速向天空抬升，眨眼间就没入云层，圆月仿佛近在咫尺。
天道子还未反应过来，他们就来到天道宫。
浓郁的幽元扑面而来，一座无比宏伟的城镇趁现在不远处，面积至少是无为城的十倍以。
数以万计的道观弟子脚踩飞剑穿行在半空。
城内车水马龙，道观弟子的道袍绣着道生道的字样。
不管主修术法是何，他们永远都会兼修幽冥天虫法，并且影子呈现天道虫的样貌。
城镇的中央还有尊数千米的塑像。
塑像正是天道子的样貌，脑后的长发散开，脸带着恒久不变的傲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若非天道子是魂体，否则他此时恐怕已经老泪纵横。
他当年追寻的不就是独立于天道虫的道统，如今看到后世实现，心头最大的夙愿被实现。
天道子突然有些不甘，他想要看看无为道观的未来。
以及那条掩埋在靖州的福德地仙到底是何恐怖，与无为道观同辈的弟子再争一次锋。
任青取消掉趾离术，两人重新回到山村的榕树下。
都无需他多言，天道子主动说道：“黄奇，待我选个山神继承我的位置后，便投胎转世。”
天道子看向吃完晚食嬉戏的孩童，当年自己的弟子也是从道童时就加入的无为道观。
如今只是他一人被天道虫控制，恐怕就接受既定的命运了。
“好，弟子静候师祖。”
以天道子的修行阅历，重走一遍路径晋升阳神境不难，甚至奠定的根基雄厚的话，是有机会能冲击天诡境的。
“弟子把术法传授……”
“不用了，待到我解除胎中之谜，自会去找寻无为道观的道统，花费不了几年的。”
任青能预见到，以胃中世界的时间流速，可能外界不过几十载，天道子就已经重回阳神境。
他也没有继续隐瞒，为天道子满美酒：“师祖，你还记得兽栏法吗？”
天道子瞳孔放大，残破的记忆逐渐形成整体。
来自本能的痛苦让他浑身战栗，兽栏法对身魂的折磨是无穷无尽的。
对痛苦的忍耐提升后，兽栏法会变本加厉，直到修士精神崩溃，被无天魔趁虚而入。
“黄奇！！”
“千万不要碰兽栏法，那是比天道法更诡异的东西。”
天道子严肃的说道，现在的他才意识到当初有多天真，无天魔能把生灵吃干抹净。
“我没想修行，如今外界的局势需要兽栏法。”
任青把定光佛天魔化告知给天道子，他还利用黑山羊的皮毛制作法器，来抵抗天魔气息。
天道子听闻后，眉头紧紧皱着。
“我的记忆太过零散，入神法应该是从兽栏取得的，不过具体已经忘的一干二净。”
“陈长生在投胎前，曾经到杏花村找过我，当时其实聊起过入神法，我们俩人都修行过。”
任青急忙问道：“入神法的核心根本是什么？”
“嘶……”
天道子拿着酒杯陷入失神，片刻后才回答道：“按照黄奇你的说法，仙神皆有仙位，不过无天魔恐怕是例外。”
“入神法是观想与无天魔相近的存在，掌握后便会吸引天魔气息降临，同化身魂。”
任青舔了舔嘴唇：“师祖你的意思是……”
“如果不去观想鬼金羊，能够规避掉兽栏法的弊端？”
天道子哑然失语，笑了笑说道：“不去观想鬼金羊，那还是兽栏法吗，除非黄奇你能找到类似无天魔的存在。”
类似无天魔的存在……
任青不禁若有所思，有信息流在，兽栏法的完善还是有把握的，至少不怕依旧存有弊端。
他不清楚无天魔与定光佛到底再搞些什么，但肯定没有势力能够阻止剧变产生。
如果真能创出一门有区别于无天魔的兽栏法，说不定可以在席卷世界的灾祸中如鱼得水。
“黄奇，你别乱来。”
天道子看任青的样子，就知道后者仍然打算尝试，便连忙阻止。
“放心师祖，弟子我是出了名的稳重。”
任青已经有大致的想法，要是能运用得当，天庭将会变成此方世界的主信仰。
仙佛已死，天庭当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