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烽火无尽。
不同于清晨时分的如烟细雨，夜幕时分雨更大了些。
沐剑歌蹲在草屋门头，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望着屋外被雨水打湿的木柴，有些发愁。
愁的事有很多，不管是被打湿不好售卖的木柴，还是生死不明的爹娘，一步无期的江湖，丢失的心脏……等等。
当然他现在最为发愁的，还是稍后可能到来的修行者。
虽说自己已经为此准备了许久，早等着这一天。但真正要面临的时候，即便面上不显，该紧张也还是会紧张的。
毕竟后天与先天之别，有如云泥。
后天武者划分九品，三品锻骨，三品易筋、三品洗髓。
他如今已为九品武者，后天圆满，炼体如金石，且又觉醒了【坚硬】这一天赋，肉身防御更上一层。
但这便足以应对先天修者的道法神通了吗？沐剑歌并不这么认为。
早上与那尸鬼一战时便以证明，在它的邪法之下，自己的武者体魄全无抵挡的可能。
若不是自己的天赋神通【纯阳一气】恰好是阴邪鬼物的克星。
先前一战便该艰难许多。
想到这点，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碗里的面汤微微泛起涟漪。
李辰墨突然出现在了身后，他眼神一凝，低头吟道：“既已做好了准备，为何又心乱手抖？”
“先天修行者只不过初从后天蜕变，虽有了些微末的道术手段，但是肉身依旧……”
“你若想取胜，只需避过其所有的攻击，近身一剑杀了，仅此而已。”
闻言，沐剑歌满脸苦涩地抬起头：“好一个仅此而已……”
确实，按修行史书所载，后天武者战胜先天修者的案例虽然凤毛麟角，但并非没有。
只是那些传说中的武者无一不具有盖世的武艺，可称登峰造极，后来的成就亦非凡人能及。
“我能否做到呢……”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哗击打着地面，水花四溅成雾，视线越来越差。
沐剑歌半蹲着继续看雨，然后开始低头吃面。
他虽对自己的剑法有自信，但终究未曾在先天修者面前证实过，不能妄自尊大。
“眼下便有这个机会，去验证我的剑艺，是否真的……”
“天下无敌！”
……
……
一碗面的功夫，夜色更暗，雨幕更密。
草屋周围却是一片死寂，雨声亦是湮灭。
李辰墨转身进了里屋，留沐剑歌一人独对凛凛杀机。
长时间的寂静，此刻，也终被纷乱打破。
以风雨为伴，刀剑出鞘的铮鸣声，踏破浅泊的吧嗒声，声声激荡人心。
沐剑歌站起身来，静静看着四面八方不断涌出来的黑压压人群，没有丝毫胆怯。
他微微一笑，将碗里面汤一口饮尽，再将面碗端回屋内，才施施然走进风雨里。
一步进逼，一步退散。
他每进一步，合围之人便退一步。
所有人面对着他噤若寒蝉，他分明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却叫这数百余众如临大敌。
沐剑歌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着人群最中间的三人当先说道：
“万老爷、翠微山的赵寨主，还有……燕城的铁捕头。诸位好兴致啊，一齐来这儿赏雨。”
嘴角噙着微笑，一派温和淡然。
但却更加令人厌恶。
只余片耳的铁捕头面色瞬间阴沉，冷冷地看着沐剑歌，讥讽道：
“呵！没想到传说中的阎罗鬼帅，原来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真是令人失望。”
“失望么，那可真是对不起了……”
闻言，沐剑歌直勾勾盯着他的独耳，忽然展颜一笑，轻声回道：
“也不知是谁妄活半生一事无成，被一个毛头小子轻易斩去了一只耳朵，身为捕头却还和山贼混作一团，真是贻笑大方。”
“你！”
铁捕头面色变得极为难看，胸膛起起伏伏，嘴里苦涩，一口气差点没能顺过来。
一旁的赵寨主和万老爷急忙将他拦下，各自出声怒喝，狠厉非常。
“小子少要装蒜！你杀了我那么多弟兄，今夜就别想活着离开！”
“牙尖嘴利，就看你能逞强到何时……”
声一壮，三人麾下数百江湖儿郎齐齐向前一踏，杀气凛然。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现在求饶，已经晚了！”
闻言，沐剑歌依然气定神闲，动也不动。
“可就凭你们这些杂鱼，要取某之性命，难呐——”
说罢，其轩眉一扬，缓缓伸手握住腰间剑柄。
就在修长手指与木剑剑柄相握一瞬，只见他身上衣袍微微一振，无数雨滴被震散成雾，迷濛间闪过一抹艳红。
“阎君入戏，鬼帅登台！”
一声喝，雨夜围杀的人群骤然一阵骚动。
感觉到己方所有人都被阎罗鬼帅那一身赤红震慑住，铁捕头瞪大眼睛，声色俱厉嘶吼道：“他只是一个人，又不是真阎王，都给我上！”
江湖草莽里最是不缺热血无脑的汉子，在万老爷的金钱鼓舞和赵寨主的威胁恫吓下，更是在杀死江湖传奇一举成名的诱惑下……
随着铁捕头的这声厉喝，数百名江湖汉子被鼓起悍勇气息，纷纷举起手中刀剑，大喊着从四面八方冲将过来。
“杀啊！！！”
“冲呐！！！”
…………
惊风急催，阴云密布，强悍的杀气瞬间笼罩四野。
“唉……”
阎罗一声叹，沐剑歌凛眉按剑，化身阎罗鬼帅翩然而出，已是木剑在手，逼眼袭近。
无锋的木剑在他的手中瞬划而出，一剑快似一剑，一剑厉过一剑。
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地在人喉间划过。
先是划破人身最外那层皮，再是划穿它的肉与骨，殷红血花一瞬爆开。
“阎罗叹，风云一霎剑一霎，离离鬼丧命魂孤……”
雨雾中，肃杀的影，衬着挥剑的颤声，如阎罗鬼唱。
冲身在前的数十余人，连沐剑歌的身影都还未看清，便已被一剑封了喉，无声倒地。
“命魂孤，烽火一程雨一程，扰扰红尘黄泉渡……”
剑匆匆，声鏦鏦，沐剑歌招招狠快，步步带杀。
正自喧嚣喊杀的乌合之众瞬间一静一惊，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沐剑歌的剑锋而走。
然后迅速被恐惧占据了身体，战战兢兢，行动僵硬。
“黄泉渡，情仇一劫恨一劫，潇潇白骨江湖苦……”
一路前行，沐剑歌木剑在握，挥洒更显自如，剑出如阎罗送帖、无常索命，潇洒且又嚣张地掠过，惊留雨中一抹艳虹。
“江湖苦，生死如草芥，黑白不曾改，尽夜沉沉谁人主？”
长久以来的恩怨、杀仇，今朝一式了断。
…………
不多时，鬼唱声落，躲在人群之后的三位大佬，早已心神俱裂。
他们见过阎罗鬼帅出剑，知道其厉害非常，但却不知道竟厉害到了此种地步！
原先他们以为，只要自己精锐尽出，以数百战一人，豁命去拼，犹有一搏之力。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凄寒夜雨中，这些人才无比凄寒地发现，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他们能够活着，只不过是因为阎罗鬼帅根本不屑多看自己一眼。
也是这时他们才庆幸，自己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
【击杀七品、八品武者共283人，提炼命元，寿命延长653天，剩余寿命：683天】
沐剑歌平静地站在三人之前，木剑微微点地，落下几滴鲜血。
他并没有看向铁、万、赵三人。
他的目光径直越过了他们，看向了小溪旁的一把油纸伞。
伞下，一名俊雅贵公子静静而立。
他看着眼前毫无间断的雨丝，更看着此行的目标——阎罗鬼帅，神情从容而平静。
“……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