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你想养一只猫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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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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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很乖的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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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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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己第二百三十八次听见这个声音。
赵月儿忍住颤抖,笑着跟座堂大夫告辞,就准备拿着厚厚一沓宁神静气的药方,离开这间全长安最有名的药坊。
要是连这家药店的王神医都救不了她,那放眼天下,无人可以由此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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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看了看屋内,只有这位姑娘和他两个人,所以说话也就没什么掩饰,非常直率:“望闻问切,针灸诊脉。姑娘,老朽用尽本事,也实在查不出你生了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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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奶猫叫声,突然充斥整个房间,像尖锐的爪子挠着赵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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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你自己说的幻听之外,我不认为你脑子有任何毛病。”老大夫叹着气送他出门。
……这或许就是最大的毛病
“赵姑娘,要么你找个夫家,好好过安生日子,兴许就不会胡思乱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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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没有说话,行了个万福礼,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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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崽的叫声缠绵不绝,代替他,向着担忧不已的大夫说了最后一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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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要去看姐姐的娘亲吗?我最喜欢她了,她会抱着猫猫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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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是要去看望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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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桃花醉人香,赵天整理了一篮桃花,随着满城桃红嫩绿,与春风共向西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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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母女同心,想来母亲也应该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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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娘亲大人说了,桃花贵贵,她喜欢,但你每回去看她都要走很远,娘亲大人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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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亲在她三岁时死于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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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姐姐,娘亲大人说,你最近脸色很不好,是生病了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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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像往常一样,尽可能地忽略掉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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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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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孤儿从小一个人打拼到现在,赵月儿知道无论多害怕,多想大吼大叫找地方躲起来,她唯一正确的选择,只有冷静理智,直接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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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可以养那只狗狗啊,主人,它一直在看着我们,一定是很想跟我玩。猫猫保证,一定不会狠狠挠它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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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现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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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是通往城郊燕凤郊的主马路,此时正值踏青的好日子,路上人山人海,挤成一团,所以赵月儿没办法躲开,只能紧贴着这辆独轮车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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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是有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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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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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狼犬,或什么大型犬,也许是被家人好好宠爱,看家护院的威风凌凌的大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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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不过是死去,被剥了皮,已经看不出是只狗的血肉模糊的腐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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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粗的血管狰狞遍布死白皮肤表面,白森森的脊骨破开皮肤,跟腥臭的肠子纠缠裹在,唯一完好的狗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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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看着你,对着你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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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没敢看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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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它问你为什么不搭理它?你瞅瞅它呀~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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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猛地推开前面的人,狂奔而去,引得旁人好一通呵斥。但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就算被再多人指责,也比脑子出问题,发疯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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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声“喵”之后,赵月儿感觉有人,或者物,轻轻挠了下她的头发,随后毛茸茸的,带着温热体温的类似猫头一样的东西,蹭了蹭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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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像是一只很可爱,爱撒娇的奶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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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除了赵月儿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人看到这只猫。也没有,不可能有,猫或者其他任何活物站在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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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幻听之外,她已经出现了触感上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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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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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她手腕上珊瑚珠突然传来一阵银铃声,这不仅吓了她一大跳,月儿清楚感觉到沉甸甸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某个应该很胖的毛球,被这突如其来的仙乐吓得一颤,连抓带挠好一会,才重新坐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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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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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有只这么可爱的猫咪,那月儿一定会被它逗得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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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现在是从萌宠讨喜变成了恐怖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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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自己的病情已经加重到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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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努力平稳情绪,引灵力打开这个皓月门内联络用的法器,然后她就后悔了。
“赵月儿!!!你给我死到哪里去了!!!!”
真好,能再听到大师姐银锤般闪亮的痛骂声,她没什么遗憾的了。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啊?说话!别装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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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仅是不告而别,三天之后,你还会收到我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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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月儿,不管多大的事你跟我说,咱俩一起来,天大的事没咱们是姐妹解决不了的。皓月门好容易建起来的家业,你就这么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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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你,我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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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情无义,你没有良知,你始乱终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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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乱用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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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果断挂掉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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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茸茸的东西又凑到了他的耳边,带着过分明显的撒娇说到:“师姐姐好唠叨哦。不过她家的大黄狗跟我说,他真的很担心你呢,担心得都没空遛大狗狗了。以前他每天都要陪狗狗玩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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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天仍旧不理会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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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狗是三个月前去世的,皓月门的对头想铲出她师姐,却不想大黄狗舍身护住,替师姐挡住了那一记恶咒。
大黄狗阿才变成了肉泥怪,师姐哭着杀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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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又一阵银铃响起。
在接下来小一个时辰里,赵月儿犹豫了很久,几次想要打开这个信息又退缩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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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是霜月姐姐哦,我好喜欢霜月姐姐的,你接嘛,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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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对,逃避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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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园牌楼上雕刻着对联,赵天瞪着对联上那个“死”字,接听了这个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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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君,战死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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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对她的死刑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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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她对这个人世间的一切留恋,到此全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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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凤郊只有一条大道,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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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通向幽冥,通向亲人。往回走,是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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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之苦,苦于万般求不得,痛于得之不易瞬间永失。
如她,如他,如她和他。
但好在总有些真实,是无常世事中永恒的归宿,比如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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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捧着心爱的如火桃花,踏在黑色的路上,雀跃地向亲人的归宿走去,这里,也即将是她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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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嵌死在惨灰色的天空上,空气潮湿闷热,尽是焚烧纸钱的焦糊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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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高峰磨成平地,沧海已是桑田,对亲人悼念却是更古不变的方式,犹如某种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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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中,难得的暖色,像是真实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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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步行道在高耸的树木中艰难曲折,穿过幽深的森林,只有母亲白色的墓碑,沐浴在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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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觉得,这渗着金色的纯白,是世间最美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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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永眠之地在一棵大树之下,清风吹过,夏日特有的暖熏香气,驱逐纠缠着赵月儿不放的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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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把花放下,头枕在石碑上,就像她幻想过无数次倚靠在母亲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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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最后一丝光辉被掐死在地平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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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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耸立的墓碑层层并列,月光下暗淡的青,或许是往生者偷偷看向人间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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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它们的注视下,赵月儿两手发抖,打开覆盖着黑布的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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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是一瓶毒药。
毒药名为三步断,是王平君随身携带的。为防战败受敌侮辱,宗室出征时总会贴身戴着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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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殉情。
皓月门已经安然无恙,不再需要她。
只是神医都解决不了他的病,那就没人可以帮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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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可以解决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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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捧着毒药的手一直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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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嘶卡,你……呢……想养……猫……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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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进入燕凤郊,她脑子里这个矫揉造作的声音就会像被掐断了似的,还他片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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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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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拿出毒药的瞬间,这该死的声音犹如从坟墓里挤出来的幽魂,断断续续地,揪着她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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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会得这种病?!
“养……哔呲……养猫……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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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没生病,朔方之战她必定亲临,或许……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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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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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不养!你去死!”打破僵持多日的对峙,赵月儿对着虚空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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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妖,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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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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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养一只猫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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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月儿用牙齿咬住舌头边缘,避免自己说话颤抖,在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而终告失败后,再次怒吼:“我讨厌猫,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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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有人掐住了猫的脖子,所有的声音瞬间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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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土地上出现了一滩污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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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突然出现的,原来绝对不曾存在的血红色污渍,面积有三个篮球围在一起那么大小,透着邪恶的红光,像刚刚生吞掉活物的野兽,那血腥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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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正从那血舌中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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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见那个“东西”的时候,月儿几乎以为那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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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看上去跟猫大小差不多,有着雪白——比赵月儿见过的所有的白色还要纯粹,堪比丧魂幡的暝白——的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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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没有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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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应该长爪或者蹄子,或者任何赵月儿见过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灵物会有的肢体所生长的位置,浑浊的灰白色触手奔涌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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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用那双泛着霉味的海藻色眼睛死死盯着赵月儿,口器裂开,露出三排锋利的犬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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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发出赵月儿已经很熟悉的,那只小猫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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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说:“恭喜你,猫妖救助契约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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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即将拥有第一只可爱的小猫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