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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罗衣叶叶绣重重15

去往南洋的船期就在明天,四爷忙完一天的经事,傍晚抽空赶回小公馆嘱咐皮二明天别出岔子,到家一进卧室门,赫然床上两个女叫花子,一个破衣烂衫优哉游哉地抽着香烟,一个蓬头垢面狗腿子似的给人家捶肩捏背。

抽烟的是皮二!

捏背的是月儿!

这比看见她俩打架还要惊悚!

四爷一时呆在门口。

“怎么?四爷看我俩不打架,反倒失落了?”皮二抽烟的姿势非常娴熟。

月儿则咬牙切齿地用眼睛瞪四爷,要不是这个狗男人,自己怎会落得这番田地!小手都捏红了!

四爷心里暗骂一对活宝,嘴上叹了一口气,说:“总算两个都活着。”

又对月儿道:“你就别瞪我了,我没回来你给她捏背,我回来了,有人给你撑腰,你还捏什么捏!”

月儿一怔,心想是啊,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于是她连忙脱身,哒哒哒跑到四爷身后。

“开枪啊,你倒是开啊!”她叫嚣,也不管外面听见听不见。

“有种你别躲在四爷背后。”皮二嗤之以鼻。

月儿又要叫,四爷连忙捂上她的口,“求求你了姑奶奶,回头我给你教训她行不行?”

又对皮二斥道:“把烟掐了!”

皮二不需要掐,因为刚刚好抽完了。

四爷说:“明早九点的船,经香港去往西贡,罗副官八点来接你,警醒着点,别给我出岔子!”

皮二忽然脸色灰败,月儿也一下子安静了。

轮船,去南洋……月儿心里憧憬地嘀咕着。

皮二却冷冷道:“知道了。”

四爷没收了两人的枪,然后离开了。

门阖上的那一瞬,屋子里安静得出奇,皮二忽然赤脚向窗口奔去。

月儿不用跟上去,也知道她是在看四爷,但那个角度,看到的只能是四爷离去的背影。皮二这一别,恐怕再也见不到四爷了。

皮二转回身后,月儿看见她的眼圈红了。

·

月儿这半天已经为四爷说的那个轮船心动了,寻思了好半天想要跟着皮二混出黄浦江。四爷没走的时候她就在想着如何跟皮二冰释前嫌,此时见皮二这样凄惨,顿时有些内疚,自己真不该和她打架,皮二恐怕再也见不着四爷了,今天最后一次见面,却顶着鸡窝头熊猫眼,穿着烂袖子……连个好印象也没给四爷留下。

她不由得心情复杂,默然无语。

皮二木木的,呆呆的,回到大床上,侧卧在绸枕上,睁着眼,眼睛里再也没有以往的神采。

月儿轻轻坐到一只杌子上,看着皮二那修长而落寞的腰背,深深感受到皮二的肝肠寸断。

如此凄艳,连她都心中可怜。

俩人一坐一卧,直直沉默到暮色四合。

玉灯儿到门口请少奶奶用餐时,皮二才盘膝坐起,她失败了,但不愿被姨太太看自己的笑话,刚才是情不自禁地萎靡了,但此时给门外的响动提醒,强打精神做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月儿把鸡窝头梳理了梳理,换下破衣烂衫,去把夜餐端上来。

她小心翼翼地摆放碗著银匙杯盘,今天几盘素菜中竟摆了一只红油油的烤鸡,皮脆肉香,卖相诱人。

她担心皮二没胃口,然皮二撕下鸡腿便吃,失恋又怎的,既不能饿肚子,也不能叫姨太太幸灾乐祸。

窗外传来玉灯儿她娘的叫骂声。

玉灯儿一家三口都在小公馆当差,她娘早就怀疑男人跟园丁翠姑有一腿,今日她只是转身去取个调羹的功夫,餐桌上的烤鸡就丢了,气得破口大骂。

“偷吾鸡的贼王八,好端端男子汉大丈夫侬不做,急煎煎去讨一顶油汪汪的绿帽子戴,侬那就叫做花了铜钿买黄连——自讨苦吃!该!”

“吃吾鸡的臭婊子,吾家男人入侬入的好适意伐,吾还叫那公狗公驴公骆驼入你哩!”

月儿胆战心惊,生怕皮二暴起。

但没想到皮二却说:“骂得好,天底下就没有姨太太能镇得住的大宅门,换成正房大太太,看这些贼泼妇敢在公馆里撒野!”

“是是是,姨太太当真又没地位又低贱,简直叫人瞧不起。”月儿给皮二夹菜,舀汤,讨好个不了。

月儿对下人宽容,心也不在经营家宅上面,不是想着逃跑、就是忙着上学,所以下人有时候的确放纵些。

“二小姐,二姐姐,我偷四爷的古董、银元、好物事偷得多了,但偷鸡可是头一回哈,侬可要多吃些哈。”

“你干嘛偷他的古董银元?”

“我……需要一些经济储备。”

“自己有手有脚,凭什么偷别人。”

月儿说:“我也想自己赚钱,可四爷不让我出去抛头露面,再说……他霸占了我,伤害了我,难道不该支付精神损失费吗?我读一段法律条款给你……”

“别,本小姐可不爱听人狡辩!”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玉灯儿和吴妈一边说话一边匆匆上楼的声音,皮二和月儿连忙噤声了,但月儿忽然发现门没有上闩,连忙抢身而上。

还是晚了一步,吴妈已经一边唤着‘月儿’一边推开了门,月儿也顾不得鲁莽不鲁莽,直接把吴妈打开的门又给撞上了。

吴妈差点儿撞着鼻子,都懵了:“月儿,做撒呢?开门,姆妈有话讲。”

“撒事?”

吴妈支吾,不好出口。

原来,刚才玉灯儿她娘骂街时,玉灯儿赶紧跑来让吴妈去劝,她说烤鸡不是她爹偷的,是少奶奶偷的,少奶奶上楼时她看见一片油光光的鸡皮一闪而过。

吴妈听闻说这还了得,月儿是从来不吃荤腥的,莫非屋里有人?若是没人,那月儿冷猛吃上一只鸡,可不又要闹肚子?

于是急急忙忙和玉灯儿上来要看个究竟,哪料被月儿一下子拍在门外。这益发可怪了,吴妈怎么着都得进去瞧瞧。

“月儿,是不是出啥事体了?快开门啊。”吴妈焦急。

“没啥事体,吾在温课,打扰不得。”

“这孩子横是胡说,侬刚端了夜餐上来不过几分钟,怎就在温课了,快些儿开门,姆妈操心得紧。”

吴妈说着再次拧门锁。

月儿知道拗不过,用口型对皮二说叫她去床下躲一躲。

皮二用口型骂她没用,骂她废物,丢下鸡腿往床下躲了去。

门打开后,先是玉灯儿低低惊叫了一声,吴妈也惊呆了。四天不见,屋子狼藉一片——桌子倾倒,凳腿朝天,满地都是鸭绒羽毛和破烂纽扣,吊灯摇摇欲坠地歪歪着,床上的绸枕、贵妃椅上的抱枕,统统被打了个稀碎。

镜子上沾着羽毛、衣橱上沾着羽毛、窗帘上沾着羽毛,月儿头发上沾着羽毛……

天也!四爷那般喜洁,回来可怎么交待!

吴妈一拍大腿,哭丧脸道:

“囡囡啊,闹哪出啊,四爷好端端的卧房,侬咋就给作践成个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