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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性多疑的人

陈斯珩在永华航运公司的职务尽管不高,考量有限,但几周下来,以聂辰轩的经验已然足以判断他的能力。这让聂辰轩不禁庆幸,原本只是向吴锡浦卖个人情,却不想得了一个人才。可是另一方面,他对陈斯珩又有了一些怀疑。

这天,聂辰轩前往76号见黎仕邨,离开时恰巧与吴锡浦遇见,应其所邀去了警卫队的办公室。

吴锡浦亲自沏了两杯茶。

聂辰轩细闻着逸出的茶香,故作无心的一句,“果然是好茶,像是南岳的云雾茶。”

吴锡浦没想到聂辰轩竟能凭着茶香说出它的出处,旋即避而问道:“我之前介绍的那个小老弟,不知可还堪用?”

聂辰轩放下茶杯,说道:“要说这个陈斯珩,倒的确是个可堪重用的人才。只是人有些风流,在公司里有些暧昧的传言,风评不大好。”

“毕竟他是年轻,又没结婚,这种事也是人之常情。”吴锡浦表面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把陈斯珩骂了一通。

“不过他这个人做事倒是让我满意的。”聂辰轩端起茶杯来,悠然的一阵细品。

“那就好。”吴锡浦又问道,“这么说,他还是有些用处?”

“工作的事自不必说,至于那些暧昧不清的事也算不得什么。”聂辰轩话说到一半,又接着品起了茶,没了下文。

吴锡浦对于这些斯文人的矫揉造作向来是看不顺眼,但面上却是笑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聂辰轩放下茶杯,说道:“原本您介绍的人,我是绝对放心的。但永华航运公司不是一般的地方,日本人是盯着我们在做事,所以,我也不便草率,尤其用人这事,总归是要让日本人觉着我们是谨而慎之。”

吴锡浦已然听出他这话背后的意思,无非就是对陈斯珩的背景不大放心,于是接了一句,“那是当然。”

聂辰轩皱着眉头说道:“我让人去查了查这个陈斯珩的底细。过往几年,他确是游手好闲,倒像是个混日子的白相人。可见他做事这般精干,却是不像那些白相人的做派。我就一事没想明白,他既是一直闲着,何以这个时候忽然就想要寻个事来做,这其中是何缘由,兴许您略知一二。”

吴锡浦不解的说道:“我记得此前好像说过,他过去家境殷实,可自他父亲死后,家业败落,只凭着一两处房产和铺面靠着收些租金度日。前些时候,有些入不敷出,便来求我,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这倒的确是情理之中。”聂辰轩说,“只是,我听说他父亲陈秉哲当年是有左翼倾向,与一些左翼分子也有往来。”

“陈秉哲过去与左翼分子的确有往来,但那个时候不一样,到处都在宣传左翼思想,一时的风气。当年我也暗里查过他,零零碎碎搜集了不少信息,但始终也没寻出确凿的证据。何况、他若真是左翼分子,当年的四一二、后来民国22年到24年,他也不可能躲过去。”吴锡浦说着,又试探的问了句,“听你的意思,是拿到了陈秉哲赤化的证据,还是陈斯珩的?”

聂辰轩摆了摆手,“我这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才来向吴队长问问。”

吴锡浦笑道:“若要我说,就算陈秉哲被赤化,陈斯珩也是不大可能被赤化的。”

“吴队长可否说得详细些?”

吴锡浦说道:“陈秉哲是老来得子,对陈斯珩看的极重,历来管教很严,就连他日常出入都让人跟着,稍有放纵便把他锁在家里关禁闭。也是因此,这两父子的关系一向不和,这一点、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陈秉哲这么管着他,总该有些原因吧?”聂辰轩说,“说不定是过去闯过什么祸。”

“这我也听说过一点,好像是他十五六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人,据说那个女人的风评还不大好。”吴锡浦说,“再说了,那些年,上海那么乱,陈家就这一支香火,看得重了管得严些也是情理之中,不然惹上要命的事岂不是要绝了后。”

聂辰轩又问:“那陈斯珩平时都爱结交些什么人?”

吴锡浦一笑,“他?年少时不清楚,只知道,自他父亲死后,除了风月场,便是爱结交些有脸面的人,好衬出他也有几分面子,说到底也就是为了在女人面前撑个台面。他这人生性多情我是了解的,且还不是一般的风流,说到底、就是个情种。不止如此,就是和他的表妹都有染。要说这种人被赤化,反正我是不信的。”

聂辰轩不免好奇的问:“他和他那个表妹的事,您是何处听来的?”

吴锡浦将前些时候那晚搜捕的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聂辰轩敏感的问道:“确信那个小姑娘是他表妹?”

吴锡浦已是被问得有些不耐烦,“我让人跟踪过了,陈斯珩的确是把她介绍去了张公馆做佣人,这个张文勖我也查过,他名下的工厂都没有问题。”

聂辰轩又问:“那他是怎么把他表妹介绍去这个张文勖家里的,查过吗?”

吴锡浦顿了顿,鼻息里呼出一股粗气,“那倒没有。”

聂辰轩觉出他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接着问道:“那是否去绍兴查过他这个表妹家里的底细?”

吴锡浦笑道:“那可是在国统区,总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就派人去那边调查吧。再说,绍兴都被轰炸多少回了,城里的人想来也是搬的搬、散的散,就是在当地的人,也未必就能找出这么一家人来。”

“还是马虎不得,万一这里边有问题,那可就是大事。”聂辰轩说。

吴锡浦只觉他这是杞人忧天,且他这一连两问,倒像是自己办事不够缜密,于是一句,“既是如此,那也只好劳烦你了。”

聂辰轩看出他心里是不高兴,于是说道:“我对此人很是赏识,所以才要查清他的底细。有件事,您应该也知道。眼下,日本人正在促成我们与汪精卫政府合流,将会在极司菲尔路76号正式成立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

吴锡浦点了点头。

聂辰轩又说道:“黎主任的意思,届时,会将我正式调入特工总部。我已有打算,若然陈斯珩这人没有问题,我想把他带在身边助我一臂之力。”

吴锡浦问道:“那永华航运公司那边?”

聂辰轩说:“仍将由我兼顾。”

吴锡浦笑道:“以仕邨兄对你的器重,在特工总部必定会安排你一个要职,往后还要承蒙你关照啊。”

“您这是取笑我了。”聂辰轩说道,“您才是黎主任在76号的顶梁支柱,应是我承蒙您的关照才对。”

吴锡浦意味深长的一笑,“彼此关照。”

聂辰轩这日离开吴锡浦的办公室之后,便约了陈斯珩在飞达咖啡馆见面。

这里位于静安寺路西摩路上的平安大戏院,整座建筑从外看去,俨然一本翻开的书立在街角。

陈斯珩在公司接到聂辰轩的电话,不免猜测,这个时间突然约他去飞达咖啡馆见面,多半不会只是喝一杯咖啡闲聊那么简单。

陈斯珩赶去了飞达咖啡馆,进了里边,坐在不远处的聂辰轩便朝他微微做了个手势,接着、又划了根火柴点燃桌上的一支熏香蜡烛。

待陈斯珩坐下来,聂辰轩笑着一句,“我已然替你点了一杯曼特宁。”

“谢谢聂先生。”陈斯珩点头一笑,“不知道聂先生忽然约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聂辰轩说,“我今天恰巧遇见吴队长,他向我问起你的近况,我跟他说,你精明能干,我非常欣赏。”

“聂先生过誉了。”

“这是我的心里话。”聂辰轩端起咖啡细细品了少许,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有些事,我还需提醒你。”

“您请说。”陈斯珩说,“如我有什么不周的地方,一定改之。”

“这话言重了。”聂辰轩笑了笑,“我听说你在公司里和一些女职员有些暧昧。当然,你既是未婚,追求女人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也不宜花露尽沾,还是要有些分寸才好,以免遭人非议。”

“聂先生教训的是。”

“我也是见你一表人才,不想见你因为这种小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你刚进公司,对许多人还不了解,有些人关系复杂,万一闹出绯闻,或是得罪了什么人,弄不好会影响你的前途。你是聪明人,我若非器重你,也不会说这些话。”

“我明白,先生的话我定当谨记在心。”

“那就好。”聂辰轩端起咖啡杯,不紧不慢地品了少许,又转而说道:“我之前听吴队长说,你是手头拮据,所以才想着谋个差事。看来,这也是你我的缘分。”

陈斯珩一时猜不出聂辰轩这话有何用意,于是便也没有说话,只微微笑了笑。

聂辰轩又说道:“眼下还不到发薪水的时候,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我此前听吴队长说,你的一个远房表妹来上海投靠你,想来也少不了靠你接济。”

陈斯珩回道:“我表妹已然托人介绍去了张公馆做佣人,已是安顿好了。”

“这么说,你这人面也是甚广。”聂辰轩语带一丝玩笑,又试探的问,“你说的这个张公馆的主人不知是做什么的,兴许与我们公司也有合作,若真是如此,我倒可以替你拜托他对你表妹多加照应。”

“谢谢聂先生,只是我与张先生甚至未曾谋面,表妹的事是托人介绍的。”

聂辰轩饶有兴趣的问:“谁介绍的?”

陈斯珩猜测他这般寻根究底,多半是他从吴锡浦那里听说了徐秋怡的事,起了疑心。他于是照着已然编排好的说辞向聂辰轩说道:“我名下有一处铺面,租给了一个老师傅,他是做旗袍的,听说名气不小,去他店里的多是有头有脸的客人。我便是托的他。”

“是吗?这可真是巧了。”聂辰轩故作惊喜的说道,“我太太最近想着订做一件旗袍,对之前那家服装店又不大满意,如今正犯着愁。陈先生此刻方便带我去见见那位裁缝师傅吗?”

陈斯珩并未想到聂辰轩会要去裁缝店,不难看出,这不过就是他寻的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要把这事一探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