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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落脚山村

夕阳如金粉洒满河面。

泗水河边,马匹伸长舌头,轻轻舔舐着清冽的山泉。

“殿下,累了吧,老奴给捶捶……哎哟哟……我这腰……”

累得脸色苍白的奴监于善喘着粗气,想要给瘫坐在大石上的少主捶一捶背,可还没弯下腰,来自自己腰间的酸痛差点要了他的命。

昌邑王摆手,示意老奴休息:“姓林的不是说了,就歇一刻,都快坐那歇会……”

连一贯严肃的龚遂,这会也累得张不开嘴,蹲在溪边低头不语。

左千秋斜眼撇着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卿贵族,冷笑了一声。

“这才多一会儿,就跟要了他们亲命似的。”

林默咬了口随身的干粮,眼神里略带一丝同情。

作为后来人,他知道这样无休止的赶路,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一种考验。这个年代马鞍上没有靠背,也没有马镫,骑手只能全身紧张的夹住马背,才能确保不从马鞍上摔下来,和后世马场中教的“放松身形随马走”根本不一样。

除此之外,骑手们还要穿着厚重的铁甲。这些甲片在颠簸中会无情的磨伤所接触的皮肤和关节,再由汗水一浸,嘿,比受刑还难受。

别说一行几天几夜,就是保持半个时辰,都会让一般人腰酸背痛腿抽筋。刘贺和手下能够一上来坚持三个时辰,已经超出了林默的想象。

要不是自己在穿越前做好了培训,穿越后的这幅身体又擅长骑马,只怕他自己这会也已经精疲力尽。

“什么人!”

突然王吉一声大喝,所有人望向山壁林间,竟是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左千秋一个健步,上前将两人抓了下来。

“各位军爷饶命!”二人一身村汉打扮,背上各自背了一个竹筐,里面是满满的柴枝。

林默问:“荒山野岭,你们二人哪来的?”

两人颤巍巍答道:“小人兄弟姓罗,是附近村子里的樵夫,上山砍柴,回村时看见诸位军爷挡住了大路,正想走小路回村子,就被这位军爷抓住了。”

左千秋带人搜了二人身子,到林默身边道:“搜过了,只有柴刀和半块黍米团子,应当就是樵夫。”

林默点头,正要接着问,旁边的国相安乐连忙问:“村子?这附近有村子?在哪?”

两个樵夫指着西北边答道:“西北边再走三里地,有个落枣坪。存在就在那。”

老奴善监道:“正好,这附近没有驿亭,到那村子中可以休整一晚。”

“不行。”林默有些犹豫。“赶路要紧。”

“你这是何意?难道要我们深更半夜还骑马?疯了吧!就算马不睡觉,难道人不用睡觉?”国相安乐有些不悦。

左千秋回击道:“怎么倒像是我们逼你们似的?到底是你们要当皇帝,还是我们哥俩当皇帝?你睡觉的功夫要是让广陵王赶上了,你说你亏不亏?”

安乐气道:“你个小小的羽林卫,竟然敢如此无礼?难道我不是为了王上着想吗?这一路骑行汗流浃背,王上要是寒风入体,没到长安先病了,岂不是更得不偿失?”

“我看就是你懒了,想找个热炕头!娇生惯养分不清轻重。”左千秋回击道。

林默反倒是被国相的话提了个醒。昌邑王刘贺确实没有经历过这样紧张的奔波,一路下来很有可能病倒,那样反倒是帮了广陵王。而且晚上人困马乏,就算不找地方落脚,这么硬挺着前行,恐怕效率也不会高到哪去。

他止住左千秋和国相的争吵,接着问那两个樵夫,最近可是天天上山,可是见过其他向长安方向去的骑队或者车队。

两个樵夫一脸茫然,摇头说没看见。

“广陵王人多势众,西去长安定会经过此地。看来我们还算领先。”林默望向远方。“今夜我们可以去落枣坪休息,但是明天必须加紧赶路。如果要休息,就去雒阳休息。再耽误下去,恐怕未央宫的先帝棺椁里,就该爬出活蛆了。”

落枣坪是山谷间的一处平地,因为此地多生野枣,在民生凋敝的武帝末年养活了很多流民,渐渐聚成村落。

林默等人牵着马匹走入山村,满脸污泥的小牧童躲在老人们佝偻的背影后,好奇的望着这群衣着华贵的陌生人。

左千秋倒是一脸坏笑,冲着怯生生的小孩子们做着鬼脸,随手把从昌邑王宫带出来的蜜桔、饴糖送给孩子们。

林默找到了村长,假托他们一行五十人是商队,并将五块金饼塞到了村长的手中。

村长看着五块璀璨如宝石的金饼,眼睛都快闪瞎了。

“给我们安排一间舒适的村屋,其他的有个顶子就成。”林默特地给昌邑王留了一个房间。

“就去我那!”村长乐的牵过林默的马,往前带路,随口就和乡亲和长老们说,这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光是借宿一晚,就肯给村里出三枚金饼子,让大家多贡献房间。

村民们不知道三枚金饼到底值多少,他们只知道,那能换很多头牛,很多衣服。

昌邑王坐在马背上,由王吉牵着缓缓前行。他望着破败的村屋,有些嫌弃的问带路的村长:

“这村子有多少人?”

村长的脸上仍挂着合不拢的笑容:“俺们这是个大村,算上西边的三个寡妇,能有四十几户呢!”

左千秋低声笑道:“诚实会算账,又心系寡妇,好村长呦。”

昌邑王被安排进村长的卧房,其他人也按照职位高低找了房间住下。林默和左千秋不愿与昌邑君臣挤在一起,坚持和来时的三十个弟兄一起去住牛棚。

晚上,月明星稀,林默和左千秋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出来巡视四周。林默心里有些烦乱,他总觉得不踏实。

“小林子,我们这次立下大功,回去这昌邑王做了皇帝,是不是能封个大官?”

左千秋倒是没有愁事。自打接上昌邑王后,他就觉得事情办成了一大半,已经开始畅想胜利果实了。

“左兄,我不记得你热心仕途啊。”林默揶揄道。“怎么见到未来天子,有了野心了?”

左千秋道:“当个鸟官。我就是希望能外放个太守,这样我就有钱了啊,不用每天苦哈哈的守在未央宫。有了钱,我就把兄弟们的老婆、孩子都接过来!”

“我去,一人一顶绿帽子,他们不得跟你拼命?”

“他们都死了。”左千秋轻轻叹了一声。“令尊当年辞世后,我又在军中摸爬滚打十余年,立了些小功劳才混到这羽林卫的位置。本以为是个京官,能报答那些兄弟们的遗孤遗孀,可是等我拿起羽林卫的长戟时,我才明白那点微薄的俸米,根本谁都帮不了。”

林默安慰道:“有这份心就好。行善论心不论及迹,论迹天下无完人。”

左千秋摇头:“不,论不论心只是安慰自己,真金白银才能帮到他人。就像令尊,当年喊我小兄弟,危机时刻,他也是用命保了我,这就是迹。还有一个老大哥……”

说着他抽出腰间佩剑:“那年军中,我们二人落了单,他将宝剑给了我,我才杀出重围,而老大哥自己中了了三箭,一箭在左膝,一箭在下肋,一箭在心窝。这也是迹。所以我左千秋做人,论迹不论心。够不够义气,是不是兄弟,不能凭嘴说,就得事上看。”

林默端详那剑,虽然算不上名贵,但是一看就被精心护养过。特别是剑柄处一个深深的“如”字,已经蒙上了一层晶莹的包浆,一看便是左千秋每日抚摸回忆留下的痕迹。

林默笑道:“行,苟富贵勿相忘。我要是真做了太守,我就让你老哥带着嫂子们都住过去!不行,我自己还得娶个十房八房的,这住不开啊!”

“就你小子,棒槌还没箭杆粗,娶十房八房不怕弄折咯。哎,说真的,这力不从心可以找我帮忙……”

“滚,你帮个鸟忙……”

“哎,就是帮个鸟忙!”

二人嬉笑着往回走,正欲休息,却见昌邑王的村屋那里升起灰烟。二人以为是失火,连忙去看,却发现是一个村姑正在摸着眼泪,往伙房的炉灶间添着柴火。

“你是何人?”左千秋问道。

“我……我是住在西边的寡妇。”那村姑见左千秋魁梧,语气带着恐惧。

“为何哭泣?谁欺负你了?”左千秋不解问道。

那村妇抹着眼泪道:“没人……”

“快说!是不是里面的人欺辱于你!”左千秋一下子想到昌邑王荒诞行径的传闻,怒上心头。

“不是……”那村姑连忙解释:“是村长说,你们出手阔绰,那少年身份最高,叫我去……叫我去服侍,再换一块金饼……”

“这无耻之辈,怎么不让自己婆娘出来卖!”左千秋怒道。“所以呢?那竖子就把你给……”

“没有!他没碰我……”村姑抹去眼泪。“我出来后,是旁边屋子里的长胡子大人叫我,要我烧一锅热水洗澡……”

林默没有听女人讲述细节,他的眼睛突然聚焦到炉边的柴薪上。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今晚的隐忧是什么。

山野砍柴,边缘应当跟这女人烧的一样参差不齐,可那罗姓兄弟背篓里的柴,都是极为平整!

那不是他们砍的柴,或者,他们就不是樵夫!

“左兄,那两个樵夫呢?!”他惊起问道。

“打进了村子就没见……”

林默一把抓过那寡妇问道:“你们村子里,可是有两个姓罗的樵夫兄弟?!”

女人被抓的生疼,高喊道:“这村里的男人都姓王,哪有姓罗的樵夫?!哎呀,你抓疼我了!”

女人的声音叫醒了昌邑王君臣,众人点开油灯,纷纷踏出茅屋,见林默正抓着村姑不放,皆询问原由。

“赶快收拾行囊!现在就走!”林默紧张的大喊。

村外不远处,不久前还是樵夫打扮的男人,已经换上了黑色夜行衣,手持弓弩,指着落枣坪上空的袅袅灰烟道:

“人就在那,一个不留!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