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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孙休之死

孙休奄奄一息地躺在龙床上,双目半闭,面色惨白,眼看着就要油尽灯枯了。

丞相濮阳兴、大将军丁奉、左将军张布和左典军万彧四位重臣跪在一旁,焦急地伸长脖子。

朱皇后抱着只有十岁的太子孙單(上雨下單,音“弯”。孙休为了不让官员百姓避讳麻烦,给自己的五个儿子都用的生僻字。该字未收入word生僻字库故无法打出,以“單”<音“单”>代替)跪趴在床前。小家伙轻声唤着“父皇、父皇。”奶声奶气中带着哭腔。

他的病势如疾风骤雨,既快且猛,这个年仅30岁的青年,本该龙精虎猛意气风发,就像他那个23岁的大侄子一样。

然而此刻的他,却像极了绷断的弓弦——皇帝这个职业不是那么好做的,无上的权力自然也意味着无尽的责任,在眼下这个风雨飘摇、危如累卵的形势之下,他终于撑不下去了。

他的病是沉重的心病,他看不见希望。

他并不是没经历过艰难凶险的日子,并不是没吃过苦头。

六年前,也就是公元258年,作为孙权的第六个儿子,他是在战战兢兢中被宗室权臣孙綝拥立为帝。那时候,他的七弟,少帝孙亮反抗孙綝的行动失败,惨遭废黜。

在孙綝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日子里,他隐忍蛰伏,小心翼翼地寻找机会。

孙綝越发骄狂,一次,他宴请左将军张布,醉酒后口出狂言:“当初废黜少帝时,不少人劝我应该自己即位称帝。我认为当今陛下贤明,所以把他迎立他为天子。皇帝没有我就不可能即位,但陛下只是把我当作一般的臣子来对待而已,看来我必须要再次改变计划了。”

张布是孙休的嫡系,自然是赶紧向孙休汇报情况,并建议联合老将军丁奉,说丁奉虽然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武夫,但却深明大义,是大大的忠良。

孙休采纳了建议,与张布、丁奉合作,在腊祭之日设宴擒杀了孙綝,并将孙綝兄弟开除孙氏宗籍,自此实现亲政。

六年来,他励精图治,昌明文教,劝课农桑。他自认是一位尽心尽责的好皇帝。

可是在这个乱世里,枪杆子刀把子才是最大的倚仗,偃武修文这一套简直就是自杀。况且,实力相差实在是太悬殊了,翻盘希望渺茫,能苦苦维持现状已是殊为不易。

去年冬天,蜀国突然被魏国袭击,他派遣的救援大军尚未抵达前线,蜀主刘禅已经投降。吴蜀两国唇齿相依,现在上游落入魏国之手,下游的吴国自然是岌岌可危。形势骤然危急。

他赶紧派步协、陆抗等人统军西征,夺取一些有利地形,以期能挽回一些局面,却被蜀将罗宪所阻,久攻不克。

这期间,西征军的后方重镇西陵险些失陷,交趾郡也叛吴降魏,令吴国陷入魏国的全面包围。此时,吴国内部也是动荡不稳。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孙休崩溃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黑,真他娘的黑呀,看不见哪怕一丝丝的光亮,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绝望的深渊。

良久,孙休强撑着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精神陡然亢奋起来。

只听他唤着:“丞相,丞相!濮阳兴,你过来!你、你们几个都过来!”

“微臣在!”四人赶紧凑上前去。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或许是皇帝最后的话了。

孙休抓着濮阳兴的手,死死地盯着四人:“太子年幼,国势艰难,你们,你们一定要尽心辅佐。你们,你们看着他,看着......吴国!單儿,这些都是忠良,你,你要亲之信之!朕,朕......”

孙休头一歪,没了气息。

孙吴永安七年七月二十五日,公元264年9月3日,孙休驾崩,时年30岁。

群臣尊朱皇后为皇太后。但关于拥立新帝的问题,大家发生了一些分歧。

有人大声疾呼:“大行皇帝英灵未远,我等岂能违逆皇命!”

“皇命?”也有人立刻出言反驳,“现在可不是太平盛世,十岁的孺子担得起这个干系吗?我们硬把他推上去,这是在害他,也是在害我大吴社稷!”

这时,万彧突然长身而起:“非常之时,唯非常之人能济世救民!乌程侯才识明断,很有当年长沙桓王的风采,又加之好学,奉遵法度,愚以为,当立乌程侯为新君!如此,社稷可保,宗庙有赖!”

“文彬(万彧的字)此言甚善,”濮阳兴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去问问太后的意见。”

“不用问了。”一身白色孝服的朱太后从屏风中转出,“既然你们商议已定,哀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哀家只是一个寡妇人而已,不懂什么社稷大事。只要对我吴国没有损害,让社稷宗庙有所依靠,就可以了。哀家这就下旨。”

“太后圣明,谨遵太后娘娘懿旨!”群臣立刻跪奏道。

朱太后看着他们,看着这些道貌岸然的忠良们,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免不了深深的心寒,两行清泪从她年轻秀美的脸上静静地流淌下来。

孙單紧紧抓着朱太后的手,半个身子瑟缩在朱太后的身后。在他懵懵懂懂的内心世界里,他明白那个为他遮风挡雨的父皇已经不在了,他也没办法继承父皇的大位,因为大臣们不让,看起来母后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甚至没有任何力量保护自己。从现在开始,他们母子的性命完全寄托在那个和他素未谋面的堂兄身上。

这个小孩子的担心不无道理。天家无亲情,并非说的是天家人都是铁石心肠的魔鬼,而是说,在诱人的权力面前,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根本算不了什么,是很容易就可以舍弃的东西。

历朝历代,父子火并兄弟相残的事比比皆是。具体到他们自己家,父亲杀儿子,宗室杀皇族,就连一母同胞的亲姊妹都要火并。

在孙坚时代和孙策时代,他们曾经是一个戮力同心的家族。然而当他们终于从种瓜卖瓜做小生意的寒门变成了公族、王族乃至宗室皇族,一切都变了。

在原来的历史上,孙皓最后是逼死了朱太后。包括孙單在内,孙皓杀了孙休两个年纪稍长的儿子,另外两个年幼的则被扔到了边远小城。

对于孙皓本尊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杀,为了免除这些可能的祸患,亲情牌在他那是苍白无力的。

在未知面前,人总是会本能的恐惧。这对母子如同秋风中的芦苇,等待着命运的发落。

话分两头,这件大事敲定之后,群臣自然要开始商议接驾和新君登基事宜。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想办法活下去。

“就劳烦丁老将军走一遭了。”濮阳兴对丁奉说道,“事不宜迟,应尽早起行,莫让大位空悬太久,平白让宵小之徒滋生妄念。”

“此乃人臣之本分也。”丁奉慨然应诺,“丞相不必担心。吾即刻安排军马车驾,今夜就走。”

七十八岁的丁奉在后世也算是高龄老人了,更不必说在这个时代。不过他还是显得很精神干练,除了须发尽白之外,看不出一丝垂暮之气。

看着丁奉雄壮的背影,张布抚须而叹:“丁将军颇有信平君之风,老当益壮,忠勇可嘉,乃国之干城也。自太祖大皇帝驾崩后,我朝内廷多年来动荡不安,幸赖丁将军勇于任事,全力辅佐先帝杀贼除奸,混乱才得以平息。当此多事之秋,但愿他还能多扛几年大梁啊。”

“也希望新君能继续信重他,这也是我给他这个迎驾之功的原因。”濮阳兴道,“先给他留点好印象嘛。也但愿,他真的能像文彬所说的那样贤明,不说立刻尽扫眼下的颓势,至少,能带来一些新气象吧。”

“对了,先帝对我们有知遇之恩,我们能有今天都是他给的。至少我们必须得想办法保全他的子嗣,哪怕做远离庙堂的富家翁也好。”张布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终究是违逆了先帝的旨意,我们对不起他,只能尽全力做一些补救,哪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不然将来九泉之下,何颜见先帝邪?”

“这非我本意,时势使然也!”濮阳兴的眼眶也湿润了,“奈何!奈何!”

两人相视无语,不约而同抬头望天。

夕阳像破船一样沉没下去,夜色如巨石一般往下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