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岱岩看杨逍开始气力不济,孤鸿子也有罢手之意,便把琵琶一缓,顺势弹了个《平沙落雁》。
三五个回合后,俞岱岩伸手按住弦音,二人也随曲声停手,此时万籁俱寂,唯有风声萧萧。
孤鸿子神色复杂,杨逍也默默不语,范瑶在边上也只能干着急,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俞岱岩拎起琵琶上前,看似失礼,实则缓和气氛:“杨左使,俞三冒昧,斗胆一问,尊师是何门派,与峨眉渊源几许?”
杨逍望着江水,神色竟有些悲伤黯然,实不知是为何:“家师是‘桃花岛’传人‘程氏讳英’,与峨眉是同出一脉。”
哎呦喂,夭寿了,程英这名字在场的人不知道,俞岱岩可是知道啊,那是东邪黄药师的关门弟子,从师承上论的话,她和郭靖黄蓉一个辈分,是郭襄的师叔。
郭襄与张三丰同辈,这意味着俞岱岩面对杨逍就硬生生矮了一辈,好在桃花岛和武当山两派没有直接师承渊源,不然说话都不硬气。
这还有个更惨的孤鸿子,莫名其妙成了杨逍孙子辈,不过看孤鸿子这表情应当是不知程英是谁,好在他作为峨嵋派弟子还是知道桃花岛的,不然可就背祖忘尊了。
“那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孤鸿子师兄我们就别杵在这里了,找个地方喝些酒,聊聊见闻,小弟对贵派往事好奇的紧,无论如何都要与我讲讲。”俞岱岩掏出随身酒袋张罗着:“我这里有从武当山上带下来的‘悟道酒’,孤鸿子师兄可别吝惜了峨眉的‘竹叶青’。”
“好说,竹叶青管够,只要你别醉死了过去,污了宗门声名。”孤鸿子应下了俞岱岩的提议,不过没有即可动身,双目如鹰隼,紧紧盯着杨逍和范瑶:“你我师承同出一源,我且不为难你,但有一问,你须如实回答。”
“如我所知,必不想隐。”杨逍抱拳应下,性格桀骜如杨左使,在孤鸿子面前竟处处相隐忍,也是一桩奇事。
孤鸿子悲愤质问:“我韩、方两家祖上与明教虽势如水火,但近百年向来相安无事,不曾有过交集,何故旧恨重提,八年前派人灭杀了杭州方家满门?”
“此中必然有所误会,或别有用心之人刻意栽赃陷害。”杨逍连忙否认
孤鸿子听杨逍如此说,竟有些期许和欢喜:“如何见得?可有凭证?”
“韩、方祖上与我明教之事,我也有所耳闻。”杨逍叹息一声而后据理分辨:“不过如今阳教主之明教,何必报百年前方教主之仇恨?况且近百年相安无事,又何须相报?”
“明教自入中原以来,行事之怪癖,如何能凭常理判断?”孤鸿子也觉得杨逍说的有些道理,但全凭推测,做不得证据。
“八年前,我家哥哥才入得明教,就算真个是我明教所为,又干我家哥哥何事,要杀要刮道长且向我招呼!”范瑶何时看过自己兄长如此之委屈,愤然出言回应:“况且八年前我明教在西域昆仑与萨迦派争胜,哪有劳什子人手和精力跨山越海赴杭州灭人满门。”
孤鸿子听得范瑶所言,身躯一震,竟有些颤抖,连忙道:“此话当真,请细言之,此前如有冒犯,是我孤鸿之过错,先请二仙移步亭中,某摆酒谢罪!”
“小弟真是一头雾水,诸位兄长所说当年故事,我竟一无所知,甚为惭愧,实在浅薄无知甚矣。”俞岱岩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这八年前又发生了什么,杭州方家又是何方神圣,怎么就倒霉催的被人满门杀绝了?与他自己此生身世都可以相提并论了,都是被灭满门。
四人移步江边观景亭,此处是峨眉势力范围,孤鸿子很快就着人张罗了一席盛宴。
“当年事说来话长,要追溯到百年前有宋之朝,这当时的官家实在荒唐,生辰纲逼得江南疲敝,民不聊生。”孤鸿子不是亲历之人,说起来竟也唏嘘不已。
“当时明教教主叫做方腊,欲率教众起义。方家先祖方庚之父得知此时,便要告发方腊,方腊获悉走漏了风声,便派人灭了方家满门,仅余方家先祖方庚一人逃脱。”
“某出家前俗家姓韩,俞三侠也知道。”
俞岱岩连忙举手向天作揖:“有所耳闻,师兄先祖乃是抗金名将韩良臣。”
“没错,家祖韩讳世忠,在当时便是当时平叛的先锋小将,与方家先祖方庚一同擒下了方腊,覆灭了此次起义。不说是非对错,各为其主,此为韩、方祖上与明教仇怨之旧事耳。”
“虽有仇怨,但此后却也没有厮杀交集,近百年也都相安无事。”孤鸿子说起方家便举杯一干而进,情态惆怅:“而我先祖与方家先祖从此引为世交,嫁娶姻亲百年。”
“八年前,我在峨眉山学艺,接到家中发来讯息,与我师父求援相救,说是明教率众来杭州,欲灭方家满门。”孤鸿子言语之间有无限悔意:“我与师傅立即动身前往相救,可终归晚了一步。”
孤鸿子紧闭双目,不堪回首:“只救下了我未婚妻子兄妹二人,我那舅兄方评护着我未过门的妻子,身受重伤,手臂被恶人砍了去。”
“此番与三位雅客会于艳澜洲,当真平生一大乐事,望逍遥二仙对某此前无礼之处多多包涵,希望二位也能推心置腹说说八年前到底发生看了什么?”孤鸿子用手擦去眼角泪水,故作平静,可紧紧握着酒杯的手让在座诸人都知他内心必定波涛汹涌。
俞岱岩听得此中秘闻,心中大呼精彩,不过确实整件事情经过充满了蹊跷。看着场面又沉闷了下来,俞岱岩灵机一动:“师兄竟有未婚妻,是方家后人,可是这新晋峨眉掌门,唤做方谧?可师兄为什么要出家?”
“哎,是我方师妹,这情爱的事复杂得很,你还不懂,我且不多说,喝酒喝酒~”孤鸿子原本还悲愤难以自已,结果被俞岱岩问了有未婚妻为什么还出家,立刻面红耳赤,支吾着不肯说,连忙劝酒掩饰。
孤鸿子这话对于两世为人的俞岱岩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俞岱岩暗自发誓,一定要找机会把孤鸿子灌醉,把他内心深处的羞耻问个一清二楚!
杨逍见孤鸿子窘迫,便主动开口:“八年前,家师仙逝于嘉兴,我便遵从师父安排,前往昆仑山寻阳教主投靠,那时我明教与萨迦派势如水火,打得不可开交。”
“说来惭愧,我明教原本是萨珊明教教派分支,来到中土偏居西域一隅,历代教主武功卓绝,教中高手无数,可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其实藉藉无名。”
俞岱岩想了想,还真是,明教历史悠久,但声名还真是这几年才起来的。
“直到杨教主登任,我们明教才算是发展到了如今这等规模。”
“不是历代教主和教众不努力,实在是西域昆仑的萨迦派势力太大,近两百年萨迦派连续出了‘五圣’,每一个都是大宗师的修为,不怕诸位笑话,最惨烈的时候,我明教连光明顶禁地都丢了。”
大宗师的修为,大宗师一般是指先天以上的修为,‘周身无漏’境界是宗师,代表一流高手巅峰大圆满,差一步先天;突破先天在道家谓之真人,于江湖就是大宗师。
俞岱岩见过一个大宗师,那就是自己师叔,清微真人张守清,至于自家师傅张三丰,是大宗师之上的境界,这具体是什么境界,张真人也还没和徒弟们讲过,正因为张真人是大宗师之上的境界,所以世间公认张三丰天下第一。
“无奈之下,历代教主、教众不得不向中原发展,谋取地盘以求生息。”
“萨迦派强大,中原武林就弱了吗?早些年有个文官叫黄裳的,差点把我明教给杀绝了,当时眼看我教差点圣火熄灭、永坠黑暗,惨烈当以此次为最。”
“方教主和韩、方两家先祖的事就不说了,前两任教主意图立足中原,结果与当时的江湖第一大派丐帮对上了,拼了个两败俱伤。我明教圣物圣火令被抢了去,如今不知所踪。而丐帮也不好过,镇派绝学降龙十八掌只剩下了十五掌,打狗棒虽然没丢,可打狗棒法从此失了传承。”
俞岱岩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笑容,无论如何也不能笑出来。门派发展之惨烈,无出明教之右,他俞岱岩愿称明教为最惨!
“直到阳教主登任,我明教才算有了喘息之地,在祁连山白驼山庄蛰伏了下来,八年前,阳教主率领全部教众重回昆仑与萨迦派全面开战,最终惨胜夺回了光明顶。”
说到这里,杨逍与范瑶俱是痛心疾首,连饮三杯也难解愤懑,看得俞岱岩非常肉疼,这“悟道酒”就剩这一袋了,喝美了回山之前可就没有了,峨眉山的竹叶青多少还是差些意思。
“当时萨迦派五祖八思巴虽然涅盘圆寂三十余年了,可两百年的积累,萨迦派即使没了大宗师,可底蕴还在,经此一战虽然一蹶不振,可我明教教众也十去其九,高手仅余哪有可能去杭州灭方家满门?”
“我明教立志驱逐鞑虏,匡扶汉室,复我衣冠,道长与我皆是忠良之后,明教与峨眉也应当是反元驱虏之同盟,绝不可自相残杀,使亲者痛而仇者快!”
杨逍终究是杨逍,一番言论当真是振聋发聩,江边风云都好似为之一滞!
“杨左使也是忠良之后,嗯~,嘉兴,杨家,那杨左使与阳教主是什么关系?莫不是?这!嘶~”俞岱岩睁大了眼睛,心想莫不是私生子?
范瑶知道阳顶天的出身,所以听懂了,此时也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杨逍,仿佛不认识自家哥哥了。只有孤鸿子不知道阳顶天出身,有些不明所以,摸不着头脑。
“不是,别瞎说,没有的事,我和阳教主非亲非故,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