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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家人(求收藏求投资)

“打架啦,打架啦!”

候车室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旅客们纷纷退避,然后离着十多米远又停下来,围成一圈一圈地看起热闹。

“住手,你咋打人呢!”老舅赶紧上去拉拽刘青山。

可是刘青山此刻已经打红眼,连带着把高文学的老舅也一起揍。

这中年人跟瘦猴儿似的,自然挡不住发了狂的刘青山。

老家伙尖嘴猴腮,肯定没出什么好主意。

高文学都被打蒙了,只是用胳膊护着脑袋喊道:“三凤,你打我干啥?”

“高文学,你是不是想撇下俺姐,一个人返城!”

刘青山回身一脚,把中年人踹倒,然后用手指着高文学。

“我……其实……”

高文学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会撒谎,刚才确实先想着自己回城的。

“住手,都住手!”

“你们干什么!”

负责执勤的两名公安终于挤进人群,麻利地将刘青山一把抓住。

看到公安上身那雪白的制服,刘青山的脑子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冷静。

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冒失,应该先把高文学叫到外面再动手。

可是他的心中,实在是怒火难平,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高文学,还算是个男人吗?”

“你拍拍屁股走啦,对得起俺姐和俺姐肚子里的孩子吗?”

孩子,什么孩子?

高文学还没有从懵圈中彻底清醒,然后耳边又传来刘青山的骂声:

“俺姐怀了你的孩子,你知道吗?”

“你要是滚蛋,俺姐就得一个人拉扯孩子,你知道俺姐会吃多少苦,你这个混蛋知道吗?”

刘青山嘴里一声声地质问着,泪水也从他的眼中滚滚而落。

那是他的亲姐啊,今年刚刚二十岁,小时候的刘青山,有一半的记忆,都是在大姐后背上留下的,烧火做饭背着他,去生产队上工也背着他……

后来大姐怀上了高文学的孩子,而这个叫高文学的知青,竟然在这时候返城,然后就彻底杳无音讯。

为此,大姐不知道遭了外人多少白眼,不知道流了多少泪,独自把孩子拉扯大,三十岁出头就跟五十岁的人一样苍老!

“怀上了,金凤怀上俺的孩子啦?”

高文学一脸惊喜,然后从长椅上摇摇晃晃站起来。

猛然间,他身子一颤,然后抡起手掌,朝自己脸上猛扇。

“高文学,你读了这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啦,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真要是走了,金凤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周围的吃瓜群众,也感觉看了一场好戏,纷纷开始议论:

“该打,这样的人就该打,要是黑老包在这,都得铡了他!”

“也不能这么说,我看这个知青,好像后悔啦。”

“唉,都是那些年上山下乡闹的,造孽啊……”

就连那两个公安同志,也放开了刘青山,得,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他们也挺理解这个打人的小年轻,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他们身上,掏枪毙了对方的心思都有了。

一阵疯狂的自虐之后,高文学原本消瘦的脸颊都有些红肿,他忽然停住手,望向刘青山,目光无比坚定:

“三凤,我跟你回去!”

刘青山心中的愤怒和悲哀,也瞬间消散。

大姐的命运,终于因为他的归来而改变!

“大外甥,你可要想好喽,错过这次回城的机会,你就真得窝在小山村里,吃一辈子土坷垃。”

高文学的老舅,捂着肚子,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高文学望望自己的老舅,又望望刘青山,他的内心也正在进行着挣扎:到底是走还是留?

回城就意味着优越的生活和光明的前途。

留在这个小山村,就意味着吃苦挨累。

但是,这里有着和他真心相爱的姑娘。

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不管是谁,都免不了彷徨的。

以至于,高文学瘦弱的身躯,也开始微微颤抖。

终于,这个外表文弱的男人,终于做出自己的选择。

高文学缓步走向刘青山:“三凤,俺不走了,永远也不走啦,俺要跟你姐,好好过一辈子!”

“大外甥,你可要想好……”

高文学转身面向老舅,从兜里掏出一张车票,这时候的车票,还都是长方形的硬卡纸做成的。

他把车票递到老舅眼前:“老舅,你把我这张车票退了吧。”

说完,他便快步跑到刘青山身前,拉起他的胳膊:“三凤,走,咱们现在就回村。”

这一瞬间,刘青山感觉身上犹如搬走一座大山似的,无比轻松。

他有些歉意地望着高文学:“文学哥,刚才是俺太冲动了,你……你没事吧。”

高文学摆了摆手道:“没事,青山,你打得好,是你打醒了俺!要不然俺就成了陈世美了!”

在这个名叫夹皮沟的小山村生活了三五年,他的口音也早就带上了浓浓的当地特色。

这就是生活给知青的生命中所留下的印记。

刘青山擦了下眼角,咧嘴笑道:“文学哥,你可不是陈世美,你是个男子汉!”

啪啪啪,不知道是哪位乘客带头,候车室里,忽然响起了掌声。

随即,掌声响成一片。

那些吃瓜群众,对这个结局,显然很满意。

高文学连忙拉着刘青山,跑出候车室:“青山,咱们回去。”

刘青山这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文学哥,俺来的时候,就找俺爷要了两毛钱,坐车都花了。”

“而且,咱们公社到县里,一天就两趟客车。”

他是从村里跑到公社的,紧赶慢赶,才算是赶上末班车。

“那咱们走着回去。”

高文学向北方望望,此刻的他,归心似箭。

等到两个人回到那个叫做夹皮沟的小山村,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现在这时候,交通不方便,走几十里路,再正常不过。

“三凤,俺这就去你家提亲。”

高文学虽然累了够呛,但是精神却处于兴奋之中。

他从口袋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晃了晃:“看,这是俺收到的稿费,十二块钱呢,够买四盒礼儿上门提亲的啦!”

“文学哥,你是不是傻啊,提亲这事哪能你自个去?回头你先去供销社把礼物买了,然后找村长叔和婶子给你当媒人。”

“还有啊,提亲要去俺爷家提,知道不!”

高文学一个劲点头:“对对对,俺这就去找村长,青山,等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糖吃!”

村长张国富,就是大头的老爹,跟刘青山家关系很好,而且大小也是村干部,做介绍人再合适不过。

刘青山这才有心情好好打量这个生养他的小山村:

家家都是柳条围成的大院子,整个村里,清一色都是泥草房,泥墙草顶,矮趴趴的,屋顶后坡上边满是厚厚的青苔和一尺多高的杂草。

穷,贼拉穷。

可是,就是这一切,却无数次出现在刘青山的梦中,叫他终生难忘。

刘青山家在村子后趟房最西边的一家,房子也是村里最破的。

因为他父亲当年得了重病,没挺过来,就母亲林芝一个大人,领着一窝孩子,要不是有村里乡亲的照顾,还有爷爷奶奶的照应,指不定得饿死几个呢。

站在七扭八歪的柳条编成的大门前边,刘青山望着陌生而又熟悉的两间小草房,眼睛又有点发热。

土黄色的泥墙,龇牙咧嘴的破窗户,窗框上的油漆都快掉没了,还是那种上下两扇的窗子。

因为现在是夏天,所以上边那扇向外推开,用一根柳条棍子支着。

房檐子下面,还有一窝燕子,两只大燕子,正忙忙碌碌地叼着小飞虫,塞进窝里那四个张得老大老大的黄嘴里。

刘青山不由得心头一热:他的母亲辛辛苦苦拉扯四个孩子,和眼前这一幕是何其相像?

努力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吱呀一声,刘青山推开柴门,进到院里。

呜呜呜——伴着亲昵的叫声,一条大黄狗朝着刘青山跑过来,摇头晃脑的,两个大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大舌头就往脸上招呼。

“大黄!”

刘青山抱住狗头使劲揉着。

这是他从小养的大黄狗,也没什么名字,因为是黄毛狗,所以就叫大黄了。

别说狗了,那年头,连家里的娃子都没个正经名字呢。

这条大黄狗,一直陪伴了他整个读书生涯,直到后来上大二的时候,放假回家,才听说大黄没了。

据说有人看到大黄跑山里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老狗不死家中,这狗仁义啊。”

当时已经眼睛彻底瞎了的爷爷,使劲敲着手里的棍子,说出了这番话。

“大黄,我回来啦!”刘青山激动地说道。

大黄狗显然不能理解小主人此刻的心情,只是卖力地舔着,又给刘青山洗了一次脸。

“三凤儿回来啦。”

屋门一响,一个剪着短发的中年妇女,拎着猪食桶从屋里出来。

“娘!”

刘青山忍不住张开双臂,冲了过去。

林芝连忙放下手里的猪食桶,让儿子扑进怀里。

她用手轻轻摸着刘青山的后脑勺,嘴里柔声说着:“三凤儿,咋了,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啦?”

刘青山仰着脸,望着母亲:四十刚出头啊,鬓角已经斑白,眼角也出现了鱼尾纹。

为了这个家,和这些孩子,母亲太辛苦啦!

“娘,俺没受委屈,咱家以后也不会受委屈了!”刘青山抬起头,大声说道。

咦,感觉儿子今天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呢,好像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皮猴子,而是有了点小男子汉的样子呢?

林芝用尾指轻轻勾了一下头发,将它们整理到耳后,跟着说道:“三凤儿,进屋洗手放桌子吃饭,娘先喂猪去。”

“娘,让俺来!”

刘青山抹了一把有些湿润的双眼,然后拎起猪食桶,大步流星向院子西南角的猪圈走去。

“慢点慢点,你这孩子……”

林芝嘴里叮嘱着,脸上的笑意更浓。

好像,儿子真的长大了,这是当娘的,最欣慰的事儿,再苦再累也值。

圈里养着两头半大子猪,听到动静,吭哧吭哧地爬起来,然后就围着猪槽子打转,嘴里还使劲叫唤,搞得刘青山都没机会把猪食倒进槽子里了。

还是林芝过来,嘴里啰啰啰叫了两声,把两头猪吸引过去,刘青山这才把稀了光汤的猪食倒进去,还溅出来不少水点子,弄了他一身。

好长时间不喂猪了,技术有点糙。

主要是这时候的猪食都是稀料,汤汤水水的,上面飘着的全是各种煮好的猪食菜,只有少量的苞米面子。

吭哧吭哧,这对儿猪哥吃得还挺香。

不过把干的捞光之后,就不那么卖力了,长嘴巴在汤水里来回游动着,最后还不满地使劲甩两下,又溅了刘青山一身。

你们能混个水饱就不错了,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呢!刘青山暗暗嘀咕道。

还是林芝有经验,拿着个葫芦瓢,舀了一点麦麸子,洒在猪槽子里。那哥俩又是吭哧吭哧一通猛吃。

撒了几回麦麸子,好歹算是把猪食都糊弄进肚,刘青山这才拎着空桶,跟着娘往回走。

只见大黄又往门口跑,刘青山也跟着紧跑上去。

迎面而来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青年,碎花布的衬衫,洗得已经发白,一条肥肥大大的蓝裤子,乌黑发亮的大辫子垂在腰际,肩膀上还扛着一大捆草料。

清清爽爽的一张脸,绝对的素颜,但是却生得很标致,尤其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十分灵动。

要说刘青山的这两个姐姐,都遗传了父母良好的基因,一个赛一个的俊。

当然,刘青山的模样也不差,有棱有角的。

“大姐!”

恍如隔世一般,刘青山直扑上去。

看着情绪激动的弟弟,刘金凤丢下草料,丹凤眼都快竖起来了:“青山,谁欺负你啦,跟姐说,姐收拾他去!”

一边说着,她一边撩起衣襟,给刘青山擦了擦喂猪时脸上沾上的泥水点子。

“姐,没人欺负我!”

刘青山不好意思地晃晃脑袋。

挺大个人了,还这么多愁善感,可是……可是今天实在有点特别,他真控制不住啊。

“姐,我刚刚碰到文学哥了,他说明天要提亲。”

刘青山跟着小声说着。

两朵红霞顿时浮现在刘金凤的俏脸上,瞧得刘青山暗暗窃笑。

估计是被弟弟笑得有点恼,刘金凤捏着刘青山的耳朵拧了一下,这才拉着他进屋洗脸。

耳朵有点疼,可是心里却感觉暖暖的。

进屋这半间房是厨房,土灶台,上边搭了一个简陋的木头架子,放着锅碗瓢盆之类。

二姐刘银凤正坐在灶坑前面的一个小板凳上烧火呢。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往灶坑里填着柴火,一边看着手里的英语书。

今年的高考,英语正式列入高考科目,她高考落榜就是差在英语上。

“二姐!”

刘青山叫了一声。

十八岁的刘银凤抬了抬头,然后又垂眼看书。

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眉目很是清秀,就是看起来太瘦了。

这也没法子,当下想找个胖子,实在太难了。

“哥,俺饿了,啥时候开饭啊?”

感觉衣角被拽了拽,刘青山低头瞅见一个小不点,正仰着圆圆的小脸望着他。

这是他的小妹,也是家里的老疙瘩,刘彩凤,今年才6岁。

记忆中,除了哭鼻子外,就是她那个似乎永远都填不饱的小肚皮了。

摸摸小妹的脑瓜,刘青山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厨房: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生活,就算日子再苦,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