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言情小说 > 刚毅坚卓的他们 > 第五章 好事多磨

第五章 好事多磨

第五章好事多磨

带着种种思绪辗转反侧的周曦沐不知是何时睡去的,猛然间惊醒时,发现天刚蒙蒙亮,曾涧峡已经在床上打坐了,周曦沐看了一眼手表,不到六点,翻身坐了起来。

“昨晚上就听见你在床上摊煎饼,应该没睡好吧?想让你多睡会儿就没叫你。”曾涧峡听到了响动,睁开了眼睛。

“不睡了,今日这关不好过啊,早点做准备为好。”

两人快速收拾停当,连饭都顾不上吃,就雇人带货赶往火车站,到了月台,见到站长,因昨日早已给了好处,站长准予装车,但是要排队等候。就这样,早早来到火车站的周曦沐眼看着一批批高档家具、一摞摞行李箱被抬进了火车车厢,心急如焚,他的心被愤懑和焦虑所填满,在他的心目中,他运的货物比这些东西不知道珍贵了多少倍。等了好久,站长终于给手下人使了眼色,周曦沐松了一口气,正要指挥伙计装车,被站内一颇为蛮横的军警拦住,那军警长得獐头鼠目,得意洋洋的嘴脸实在令周曦沐作呕,在这动荡的年代,谁的生命不宛如草芥和蝼蚁?就有人仗着自己手中那一点点权力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并以此为乐。

军警拿着警棍敲打着装着书籍的木箱。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些书。”

“不值钱你费这么大劲运它?”

面对军警不紧不慢的盘问,周曦沐心急火燎,昨日的预感成了真,怎么办?莳芳还在等她,周曦沐看了一眼手上的欧米茄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婚宴下午两点开始,再晚就来不及了。

周曦沐此刻正陷入无限焦灼,而白莳芳的心情也并不轻松。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北京饭店的宾馆房间里,白莳芳穿上妈妈的大红色旗袍,站在镜前看着自己,之前她特意去找北京饭店的“做女活儿”十分有名的王殿奎做了个头发,可她此刻的眼中除了新娘的娇羞和期待之外,还有浓浓的担忧。平日里她最欣赏周曦沐的责任感与担当,也是发自内心地理解他的。可此时此刻明知不该,却还是有一点点怨他。

当白莳芳沉浸在如麻的思绪中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不用说,自然是她婚礼的伴娘阮媛。白莳芳打开门,阮媛就一把将她抱住,然后上下打量她。

“我们莳芳今天简直是太美了,说你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也不为过呀!曦沐兄真是好福气呀!”

“你就别拿我取笑了,拿我跟西施作比,真不知道是夸我还是取笑我了。”

“自然是夸你,在曦沐的心中,你比那西施不知道要美多少倍呢!等他来的时候你问问他,他肯定是这样答你!”

“他什么时候来啊!”

阮媛看了一眼墙上钟摆滴答的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十六分。距离喜宴不到三个小时了,虽然眼下看来时间还宽裕,但她特别能理解白莳芳这个新娘子焦灼的心情,人在这个时刻,难免胡思乱想。

“放心吧,还有我们家老曾在呢,一定没问题的,你们的大喜日子,老天爷都会帮你们的!别胡思乱想啦!我再去帮你看看宴席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儿就要准备去迎宾了!”

北京饭店最初是由法国人开的,位于王府井,历经几次扩建,与六国饭店和东方饭店被称为“北京三大饭店”。其中北京饭店既没有六国饭店那种排华的气氛,也也没有东方饭店那种置身南城平民中的尴尬。以地点最佳,景观最佳,服务最佳,排名三家饭店之首。

周曦沐把婚宴场所选在北京饭店,白莳芳最初觉得有些奢侈,一来两人举办的是文明婚礼,二来二人高堂均已不在,实在不必在这么豪华的地方办婚宴。周曦沐却认为婚礼是一生一世的大事,一定要留下最美好的回忆,正是因为白莳芳的父母都去世了,但她还有三个兄长,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亏待了这个宝贝妹妹。

“净会说些好听的,现在不是委屈我还是什么?”

白莳芳起了小女儿的性子,她在心中暗想,万一他不来,自己岂不是当众成了弃妇?到时候宾客都来了要如何收场?自己要怎么面对众人?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万一他不来,定是他遭遇了什么危险,她不敢想下去了。

周曦沐自然不敢得罪那些在车站巡逻的警察,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站长,站长走过去殷勤地给警察递了根烟,小声说了几句话,周曦沐听不清楚,警察点点头,示意搬货工人可以动手了,周曦沐一眨不眨地看着装着书籍的木箱一箱箱地被抬上了火车,就在周曦沐要放下心来的时候,没想到最后一个箱子被搬运工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因为书籍重量很大,直接把木箱摔散了架,里面的书散落在地上,周曦沐赶紧跑了过去蹲在地上检查书籍有没有破损,一个身影走过来挡住了他的阳光,周曦沐一抬头,只见那个警察好奇地打量着那散落一地的书,随手拿起了一本《唐诗三百首》翻开一页。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bian三声)舟。还真的都是书啊!你们这些人也是怪,人家现在都是什么值钱运什么,这书能值几个钱?”

“明朝散发弄扁(pian一声)舟,读扁(pian一声)”

“你说什么?”

曾涧峡偷偷扯了扯周曦沐的袖子。

“我是说,那个字应该读扁(pian)”

那警察明显露出不悦的神色,接着收敛了怒气,反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从兜里掏出火柴开始点烟,然后就从地上拿起一本书,做势就要点着。

“我这个人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心眼小,我倒是想听听,这到底是念“扁bian”还是“扁pian”啊?”

“军爷,他……”曾涧峡急着解围。

“我让他说!”

周曦沐不是不知道“权宜之计”这四个字,但他看着那警察小人得志的神色,实在觉得愤懑,一想到那些书的生杀大权居然掌握在这么个末流之辈的手里,就觉得真是天大的讽刺。

正在这时,那警察的上司在远处叫他。

“你在那儿磨蹭什么呢?我有事儿问你!”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军警的脸上马上堆出了谄媚的笑容。

临走之前,警察拿着警棍在书堆上巴拉巴拉,看到一套《西厢记》,里面图文并茂,画工精致,警察的眼睛立马亮了,马上拿过来揣在怀里要走。

“小爷我今天心情好,今天就不跟你们计较。”

曾涧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正要去找站长多要一只木箱,就看见周曦沐向军警跑过去,曾涧峡用最快速度跑过去拦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今天是你的婚礼!莳芳还在等着你!你别胡来!”

“那是明代弘治年间金台岳氏刻本,是珍本!”

“什么本也不能要了!你这叫因小失大!这兵荒马乱的,损失一本书,运走一批书,划算!君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把那人给惹了,到时候书运不走了不说,恐怕连人都得交代在这儿,你让莳芳怎么办?我这个证婚人可不能让你胡来!咱们从大早上等到现在都耽搁了四五个钟头了,来不及了,快走!”

周曦沐犹豫了一下,还是拨开曾涧峡的手向走远的警察跑去,曾涧峡想去追他已经来不及,只见他走过去叫住警察,把手上的欧米伽手表递给了他,那警察把手中的警棍插在腰间,接过手表掂量掂量,凑近了看看,露出笑容,随即就把手表戴在了自己的手上,把手中的书扔给了周曦沐,周曦沐赶忙接住,小心翼翼地拂去封面上的尘土。

曾涧峡远远地看着这整个过程,警察走后,周曦沐远远地朝着他扬起手中的书,不禁摇头叹气。

曾涧峡认识这位出身世家子弟留洋归来小老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他用一块名牌手表换一本书的行为,曾涧峡早已见怪不怪。虽然周曦沐在学问上就特别地较真,教学十分严谨,平日里修改学生的作业,不能容许一点小小的错误,可平日里却十分不拘小节、随性豪迈,完全是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做派。虽然在清华教书每月四百块的工资十分优裕,但架不住周曦沐平日里经常请学生吃饭,遇到有困难的同学和同事经常借钱给他们,却从来也想不起来还,所以周曦沐在清华工作几年下来,并没有存下多少积蓄。

周曦沐抱着书跑到了曾涧峡身边,微微喘着气。

“一块金表换一本书,舒坦了?”

“嗯,特别舒坦!李白都说过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什么表都可以看时间,大不了我在地上插根筷子做个日晷,书可能就买不着了,那家伙不识货,以后这书比那块金表值钱!”

就这样,周曦沐和曾涧峡又迅速重新打包了最后一箱书,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木箱装上车没多久,火车就开了。看着远去的列车,周曦沐和曾涧峡会心一笑,长叹了一口气,肩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来不及过多感慨,两人火速离开火车站。往常火车站前等客的黄包车非常多,但这日的黄包车却出奇的少,好不容易叫到了两辆,黄包车夫全力奔驰,赶往北京饭店。

周曦沐和曾涧峡坐在黄包车上,经过正阳门、前门,路过东交民巷,一路上两人深切感受到北平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街边许多店铺都关闭了,也有一些依然开着,但不似平时热闹,反而显得冷冷清清。明明是盛夏,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偶然听到报童手中挥舞着报纸,口中大声地吆喝着:“二十九路军与日军南苑激战中,佟麟阁、赵登禹率兵顽强抗敌!”清亮高亢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整个城市都弥漫着一种欲盖弥彰的紧张气息。虽然什么都尚未发生,但似乎随时可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