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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常恨人心不如水

葫芦巷口的回春药铺门前台阶上,坐着一个小男孩,他挺直了身体,双手平放在大腿上,一双眼睛看着过路的行人。

小男孩穿一身崭新衣裳,脚上的布鞋也是崭新的。

一大早,他便端坐在这里,身体没挪动过,坐的姿势也没有变过。

药铺门内,三叔公咬着旱烟嘴踱步出来,看了台阶上坐着的小男孩一眼,然后走到大门左边的一张藤椅上躺下,吧嗒一口烟,青烟从他嘴里吐出,缓缓四散开去。

“你不过去看一看?”三叔公问道。

小男孩端坐的姿势不变,嘴里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打一场架嘛,又不是没见他打过架。”

其实他是不敢去看,怕万一看到李剑云受伤倒地血流盈街,然后他不得已跑过去抱着那具满是鲜血的身体,李剑云在弥留之际,便会对他交代一些后事。

那日他娘就是这么躺在他怀里去的,他不想再经历一遍。

他一直这么端坐着不动,其实也是因为心里紧张害怕,但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因而故意学着高手做出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三叔公吧嗒一口烟,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跑过去,或许还能和他见上最后一面。”

小男孩的身体微微一颤,一直挺得很直的身躯委顿下来,他就势将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一个懒腰,脸上满不在乎地说道:“既然是最后一面,那昨天见的和今天见的有什么区别吗?”

藤椅上的三叔公没有和小男孩再纠缠这个“见还是不见”的问题,而是问了他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如果他有什么不测,你以后怎么办?”

“当然是跟着你了,他既然把我仍在你这儿,你不得负责把我养大啊!”小男孩毫不犹豫地说道。

三叔公正在吸烟,猛不丁被小男孩的这句话给呛着了,顿时满嘴喷烟,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男孩见状,起身跑进铺子里,不一会儿端着一碗茶出来,小心翼翼地递给三叔公。

“你小子倒真会见风使舵,这一点比那根木头强多了。”

三叔公盯着小男孩说道,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然后又将茶碗还给小男孩。

小男孩接过茶碗,挺起胸膛说道:“李剑云说书上就是这么教的,说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三叔公听后呸了一声,一脸鄙夷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读了几句酸不溜秋的话,就来祸害小孩。”

小男孩嘻嘻一笑,转身跑进铺子里。

三叔公将旱烟杆在藤椅脚上敲了敲,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吉庆有余牌坊那边,倒在血泊中的李剑云被严先生抱走后,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南山菊韵茶馆里,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是一名六旬老者,女的是一位妙龄少女,不过是做男子的打扮。

两人具是身着灰白道袍,空着双手,神态飘逸,翩翩不染风尘。

他们腰间都别着一个葫芦,六旬老者腰间的葫芦是青黄色,妙龄少女腰间的葫芦是紫金色。

两人出了茶馆,在街上信步游走。

妙龄少女频频回头,望向牌坊那边,脸上露着些担忧之色。

“放心吧,有那个严先生在,死不了的。”老者说道。

少女犹自不放心地问道:“真的没事吗?您老既然出手了,为什么就索性全部接下那一拳。”

老者瞥了身侧的少女一眼,说道:“练气境的武夫一拳,你以为是那么容易接下的吗?”

老者说完背负起双手,悠然地往前走,又说道:“那位严先生可不止是四维书院的山主,他还是儒门十贤之一,就是在咱们祖师爷的眼里,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的。”

少女停下脚步,睁大一双眼睛,惊讶道:“那穷酸夫子有这么厉害?”

然后又快步跟上去,伸手挽着老者的胳膊,撒娇道:“师叔,你跟我讲讲什么是儒门十贤呗,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就在这一老一少走出南山菊韵茶馆,信步离去时,对面醉风楼三楼的窗户边,站着一对青年男女,在注视着他们的离去。

青年男子中等身材,锦衣玉冠,腰间插着一把二尺短剑,人虽然不高大,却也是器宇轩昂,他面露喜色道:“师妹,那一老一少肯定是来自西玄山的修士。”

青年女子则脸色凝重道:“我们来小镇也有几天了,怎么就没发现小镇里还有这么一位少年郎,那日去卫氏武舍也没见有他啊!”

青年女子身材娇小玲珑,面容姣好,身着粉红衣裙,如一朵出水芙蓉。

青年男子像是没有听到身旁女子的话,犹自一脸高兴道:“师妹,我们追上去问问吧,如果咱们能和西玄山的人搭上关系,说不定……”

青年女子打断了正越说越兴奋的男子的话,不悦道:“师哥,别忘了咱们来南山镇是做什么来了,别一天到晚尽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

青年男子见那女子生气了,忙不迭地赔笑道:“师妹你别生气,是我错了,你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为咱们青竹山寻到几名血脉根骨俱佳的弟子。”

娇小女子哼哼两声,转身下楼去。

青年男子屁颠屁颠地在背后跟着,满脸堆欢地一个劲儿讨好,再不敢去做那不着边际之想。

福运巷的李家,后院的六角凉亭,素雅洁净。

李清流听完家老的汇报,起身走到亭子边上,负手而立,时而仰头长吁,时而低头叹息,眉头深深皱着,一张脸拉得老长。

突然,神色一定,狠狠地一甩手,匆匆离开亭子,走入西轩内室,不一会儿怀抱一个黑木匣子匆匆走出李府来。

走到督造署对面的街上,李清流又停下脚步,略微思索后,又转身朝葫芦巷口走来。

重新坐回台阶上的小男孩,神色有些低落,耷拉着一张脸,随意地看着街上,显得没精打采的。

看到街角边拐出一个人来,那人怀抱着一个黑木匣子,神色匆匆,小男孩的眼睛眨了眨,认真看去,认得是李家的家主,不禁感到好奇。

李清流慢下脚步,目光从台阶上坐着的小男孩身上看过,没有停步也没有说话就走进药铺,环顾了一下,看到了柜台后埋头整理药材的三叔公,便举步走过去。

“三哥,忙着呢!”李清流笑着打招呼。

三叔公抬头来看,面色微微一顿,目光只在李清流怀里的黑木匣子上停留一下,然后又埋头去干自己的活,口中道:“族长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这小店。”

“许久没来看三哥,今日恰巧路过,就进来看看。”李清流笑道,神色颇有些尴尬。

三叔公放下手中的活计,拍拍手掌,抬头看着李清流道:“行啦!有事就说事,你还我不了解,如果没有用得上我的事,你那腿舍得迈进我这破地方?”

李清流老脸微微一红,犹自笑道:“瞧三哥你说的,我这不是怕打搅你嘛。”

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怀抱着的黑木匣子,犹豫片刻后,伸手将黑木匣子放到柜台上,说道:“三哥,这是先祖留下的信物,当年……唉!本应该是属于你的。算了,这些成年旧事咱们就不提了,今天我来找三哥,是想请三哥将这祖传信物交给剑云。”

三叔公没有去看柜台上的黑木匣子,只盯着李清流看,好一会儿才说道:“族长看风向的本事一点也没有退步,剑云现在就在督造署,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给他。”

李清流负起双手,侧过身望着满壁的药柜,目光迷离,叹息道:“秀云临走时说得对,咱们李家的后生中,也就二牛和剑云两人能挑起大梁,二牛已经离开小镇,以后会如何,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我李家的希望就全落在剑云的身上了。”

三叔公却嗤之以鼻,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李清流收回目光,打了个哈哈,捋着须笑道:“我这也是在考验他嘛!”

三叔公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他从腰间解下旱烟杆,装了一袋烟,点燃后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一时间烟雾袅绕,将他的面目遮掩住。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要给你自己亲自去给,我不会替你转交的。”

脸上平静心里却等得着急的李清流,听了三叔公的话,顿时有些尴尬,见三叔公回得这么干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恰好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身段高挑,姿态婀娜,姿容绝世,她轻步慢摇地走到柜台边,先向李清流行礼示意,然后对柜台后的三叔公行礼道:“含烟冒然打搅了李族长和三叔公的谈话,还请见谅。”

她的行为举止和说话语气都显得很得体客气,只是她这么贸贸然走进药铺,又直截了当地插入二人的谈话,其实已经是相当的不客气。

不过李清流正巧不知道该怎么办,卫含烟的突然出现,倒是给了他缓和的余地。

他一脸微笑道:“含烟侄女无须客气,我们也只是在闲聊而已。”

三叔公一边吧嗒着旱烟,一边面无表情地问道:“卫小姐也是来找我这老头子的?”

卫含烟笑道:“前几日剑云来找我,说让我帮着照顾一下翠婶的儿子牛文,我打听得他在您这里,便过来接他去家里住,也好照应。”

三叔公微微点头,说道:“他就在外面,你自己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去。”

牛文在门口伸进来一个脑袋,一双眼睛贼溜溜地看着柜台前的两人,见说到了自己,便站直身体,将双手背在身后,龙行虎步地走进铺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分别看了李清流和卫含烟一眼,摇头叹息道:“难怪李剑云常说书上说,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三叔公见怪不怪,另外两人却是一脸错愕。